【4】
諾厄很輕地眯了下眼睛。
紙條就藏在他随身的空間紐中,沒有他的精神烙印,外蟲不可能打開,且空間紐本身也不存在外界暴力開啟的痕迹;而眼前便簽上的字迹雖說稍顯成熟,卻也不難從中看出他十八歲時的影子。
……的确是他自己的字迹沒有錯。
更準确地說,是失憶之前的,二十八歲的諾厄·維洛裡亞閣下的筆迹。
他垂下眼睫,靜靜思考。
手中的紙條卻在此時無端燃起冰藍色的火光,其形如蛇,絲絲縷縷地萦繞着雄蟲骨節分明的手,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就将便簽徹底吞噬殆盡,連一點灰燼都沒有留下,仿佛從始至終,都不曾存在過。
唯獨掌心裡冰涼的餘溫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諾厄:“……”
很好。
不愧是我,狠起來連自己都算計。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幾不可聞地歎口氣。
沒有蟲喜歡被算計,諾厄當然也不例外,但如果算計他的并非外蟲,而是另一個狀态下的他自己……
算了。
既然是他自己的布局,那姑且還是溺愛一下吧。
沒什麼睡意。
他低垂着頭,蜷起的食指抵在下颚上,微微出神。
從便簽的内容來看,他自己——也就是二十八歲的諾厄,是知道自己會失憶這件事的。考慮到“意外失憶”的不可控,這場失憶便絕無可能是意外,而是有心蟲,也就是失憶之前的他,親手操縱的結果。
以蟲族現有科技水平,在不傷害大腦的情況下恢複記憶或許有難度,但要說單獨删除某一部分記憶,卻并非沒有可能。
治療團隊裡,應該有他的自己蟲。
至于這場交通事故本身……
諾厄稍一思索,排除了自己親自設計的可能。
布局這種事情,向來是設計得越多,纰漏也越多。以他謹慎的性格,不可能專程策劃一場漏洞百出的飛行事故來讓自己失憶。倒是借着這場交通事故,順水推舟完成個蟲布局的可能性會更大一點。
那就是真意外。
或者說,有幕後者策劃了這場飛行事故,想解決他?
敢在聯邦最繁華的星球,策劃殺死一隻高等雄蟲,對方必然是他的大敵,所處的高度、擁有的權利,恐怕也不低。
還真是危機四伏啊。
年輕的聖閣下彎了彎眼眸,心情不錯地想。
倘若這場失憶真是意外,一覺醒來,記憶和心理年齡驟然回到十八歲,繞是他再少年老成,也難免心煩意燥。可偏偏算計他的不是别蟲,而是未來的自己,眼下發生的一切,也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這樣一來,失憶就不再是惹蟲厭煩的變數,而是一場充滿未知的、隔着時間與空間,裡應外合的對弈遊戲。
一号玩家是失憶之前的他。
二号玩家麼,自然就是當前現在的他了。
還挺酷的。
他想。
諾厄深知,眼下的他無論是心理認知,還是處事的智慧與手腕,都比不上十年後的自己。我算計我自己這種事情,說來有趣,實則危機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滿盤皆輸,28諾厄此舉,無異于以身入局。
釣魚?
恐怕不止。
區區反對派,不過是些陰溝裡的蟲豸,動動指尖,稍微花點心思就能輕松處理,還不值得一位聖閣下大費周折。
能夠讓二十八歲的諾厄·維洛裡亞,不惜放出十年前更稚嫩、柔軟,也更為脆弱的自己,也要對付的,必然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心腹大患;而他企圖借此謀取的,也一定是超乎尋常的、颠覆性的利益。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又或者說……
有什麼事情,是隻有十八歲的諾厄·維洛裡亞——也就是現在的他,才能夠做到的?
諾厄皺起眉梢。
情報嚴重不足,一時之間,還真得不出什麼有用的推斷。
他将這個關鍵性疑問埋進肚子裡,暫且擱置,又想起自己剛醒來時,針對那位據說是他雌君的蟲,所做出的試探。
對于“失憶雄主”親呢動作,伊格裡斯·奧威爾表現出了明顯的抵觸,并在第一時間解釋了政治聯姻的事實,可見失憶前的他與對方毫無感情糾葛;然而當他再一次提出親近的要求時,他的雌君沒怎麼猶豫,就選擇了順從。
對方看起來并不介意盡雌君的責任,對他的一應要求都維持着雌君應有的素養和氣度,沒有半點敷衍或者糊弄的意思。
諾厄若有所思。
不介意盡雌君的責任和義務,但抗拒超出政治聯姻以外的感情嗎?
稍微感到有些口渴。
他翻身下床,準備給自己倒杯水,腦子裡還想着便簽上的話。前兩條都很好理解,第三條就有點意味深長的意思了——
“安全的時候,伊格裡斯·奧威爾身邊最危險。”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想得入神,一時沒注意腳下,被桌腳磕了一下。
嘶……
好疼。
膝蓋火辣辣的痛,諾厄微微蹙着眉,忍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周圍沒有可攙扶的低矮家具,他兩手撐着地面,試圖站起來,眼前卻沒來由地發黑,心髒也跳得飛快,稍微動一下,就是錐心地疼。
這具身體的底子,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