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入廣平府城門的那一刻,連綿如縷的細雨漸漸停歇,烏雲散開,天光大亮。
祝平安靜靜坐在一側,久違的有了回家的滿足感。
明明不是青山府,明明不是她的家。
那場大雨,那場洪水,那個滋養她長大的青山城,仿若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她已經記不起青山府城門的樣子。
今晨一早,慧明大師便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宅院,隻留下一張紙條,言道:有期再會。
來無影去無蹤的樣子,真就如甘草所說:道風仙骨。
祝平安莫名的想起那支姻緣簽,有些後悔。
若是真的靈驗,當初應該請慧明大師算一下自己阿爹阿娘的。
平安鎖如今正挂在她的脖子,早已被暖的溫熱。
她心中稍有慰藉,然擔憂卻逐日漸甚。
祝平安始終提着一口氣,不敢松懈半分。
“小平安。”
倏地,馬車外傳來江南晨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祝平安伸出手,碰到一抹軟面的布料。
她攥着邊角将它掀開,一股清流的混雜着雨後清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祝平安撇開紛亂雜緒,問道:“怎麼了?”
江南晨騎馬走近,無奈道了:“你轉轉身子,我在這兒!”他語氣頗為不好,“那邊是趙聽淮。”
……祝平安整個人都僵住了,耳邊傳來甘草咯咯咯的清脆笑聲。
她紅了臉,連忙扭過頭,怒嗔道:“你這是欺負盲人!”
話音剛落,她方才面對着的那處有着衣袖摩挲的聲音,随即一道清冽而平靜的聲音響在耳邊,“你很閑?”
這話是對江南晨說的。
“不閑!”江南晨沒好氣的對趙聽淮露出一個假笑,“我看你才是真閑。”
不待趙聽淮說什麼,江南晨轉身面向祝平安,變臉似的揚起嘴角,語氣溫和,“小平安,前面不遠便是四方齋,我得先回去了,便不送你了。”他駕馭着座下略有躁動的馬匹,快速道:“明日我再去找你玩兒。”
祝平安來不及說話,便聽一陣馬蹄飛揚聲傳入耳廓,漸行漸遠。
她張了張嘴吧,想說的話被哽在喉嚨處,無聲沉默。
罷了,随緣吧。
他與杳娘,都過去了。
“風大,小心一會兒變成雞窩頭。”趙聽淮驅馬走近,拽着另一側的簾子微微用力。
祝平安沒防備的簾子一同落下,她一怔,松開了手。
半晌,她才反應過來。
要說風大就直說嘛!
祝平安翻了個白眼,端正身子坐好。
另一側的甘草仗着祝平安瞧不見,無聲長大了嘴巴,笑的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暗自腹诽着,好像一對歡喜冤家!
南山堂門前,杳娘早已等候多時。
她踮腳遠望,手中的帕子早已被攥的不成樣子。
若說世事無常,可道天氣多變。
昨日樂仁府傾盆大雨,廣平府卻連綿多雲。
江南晨派回來傳信的人渾身濕透的出現在南山堂門前時,驚擾了周邊許多民衆。
耽擱了返程的日子,杳娘一夜孤枕難眠,心緒雜亂。
今早對鏡梳妝時,便見眼底一片青黑,隻得敷了厚重的胭脂遮蓋。
隻怕等下趙聽淮回來又要說她。
胭脂裡的鉛粉太多,恐有毒素,趙聽淮時常與她叮囑少用些。
若說杳娘最擔心的,還是祝平安。
那份含着對蠻娘的愛,如今全部傾注在了祝平安的身上。
最好的結果,便如她所想,平安與聽淮。
她打斷了念頭,手指攥着帕子緊了又緊。
到底太過似曾相識,便将希望全部寄托,她既想要圓滿又不敢觸碰,便隻能留三分。
暖風飄忽而過,将杳娘的裙擺吹的飄揚,她拉進披帛,望眼欲穿的注視着街巷大道。
忽地,車輪滾滾的聲響從拐角處傳來,伴随着馬匹的陣陣嘶鳴。
杳娘心中猛地一跳,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果不其然,趙聽淮率先出現在拐角,他騎着一匹黑棕馬匹,身着長袍,眉眼清冽。
随即,笨重的馬車跟在他的身後,緩緩行至南山堂前。
趙聽淮勒馬而停,翻身而下,嘴角微微上揚,“嫂嫂。”
趕車人将馬車停下,又從後面将馬凳放好。
甘草早已耐不住性子,掀着簾子沖杳娘用力的揮手,興奮的眼眸好似一團火燭,亮的人不敢直視。
這丫頭自來到南山堂後,愈發壓不住天性了。
杳娘颔首,柔聲道:“慢點下來,别踩空了。”
祝平安坐在馬車内,她将衣裙全部歸攏成一團,等着甘草接她下馬車。
看,自從失明後,她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