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樂聲為他祝頌,亦沒有來賓觀衆為他慶賀,魔力化成的侍從站立于長階兩側,隻有昏暗教堂盡頭兩個模糊的人影,以及跟在自己右後方的巴雷歐諾斯。二人都是一副無比年輕的面容,一位神色疲憊之中更多的是冷漠,一位是從一開始目光就沒離開過走在自己身前那位,神色憂郁憔悴。沒人對穆伊洛要登上這個位置有任何微詞,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誰也不在,一無所有,孑然一身,在這夢境的王國中蹉跎無盡空虛的歲月。
成為魔神,等同于他将要統治這一整個夢境的王國,成為這裡的國王。他不肯定自己有沒有統領夢境的能力,但現實已然無自己的立身之處,隻能栖身于随時可以被人抛諸腦後的夢境之中,以他人的噩夢為食糧。
他微微歎氣,哪怕對此安排并不感到慶幸,但也隻能被迫接受了。就先這樣吧,也許路還很漫長,未來還有無數個夜晚,無數個人的夢境,他還能活很久很久,足以讓他的心靈完全堕落,成為供黑暗驅役的走狗,一位及格的夢境世界的魔王。
還未走到主神的神像前,穆伊洛已經想了很多東西,那麼他身後的巴雷歐諾斯,此時此刻,又在想些什麼呢?
一步,兩步。他望着穆伊洛一步步地踏上長階,讓他隻能微微擡起頭去看他。無須事先彩排,禮節什麼的都是做給旁人看的,圖個好看罷了。既然沒有觀衆在這兒,什麼入場準備這些,基本上是穆伊洛怎麼舒服怎麼來。無人的即位典禮,今夜便加冕成王。這些都是自己罪孽觸發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将一位無辜者推上沾滿罪惡的王座,釘死在此王座之上直到堕落、灰身滅智,理智磨滅于瘋狂,成為被怨念、污穢所支配的人偶。如果能讓穆伊洛在這王座上的痛苦與罪惡減輕的話,他甘願獻出一切,哪怕焚身成灰,亦毫無怨言,這是他應行之事,應遭受之報應。已經無路可退,就一起,永堕黑暗之中吧。
穆伊洛又望向教堂盡頭那尊巨大、栩栩如生的神像,在昏暗燭光的映襯之下蒙上一層光輝,更多的是被投射在上的陰影,讓那身披戰甲,手持斬惡寶劍與審判天枰,白紗蔽目,彰顯其無視判決,左右各伴有黑狼與羊獸的英武女神,便正正是狼族的主神大人,霍洛維愛德世世代代所供奉的神明,王國所信仰的護國神,自從他堕落成魔神後,才發覺神明并非應傳說而生的人物,是真真切切存在過的角色。與他所知的官方說法有所出入:狼族的先祖自正義女神血液中而生,作為那位女神最初的造物,成為了神使,繼承女神的智慧與力量,走上懲惡與審判之路,獎賞善者,懲罰惡者,裁決世間萬物善惡,是為西土大陸律法之起源。漸漸地,百年千年,随着時移勢易,這位女神漸漸淡出生靈的視線,也許此時仍在世間某個角落默默注視着每一個人,審視他們的罪惡,成為渴求正義者之信仰,成為為奸作惡者頭頂上高懸之達摩克利斯之劍,成為傳說中最全知全能的神。
想到此處,穆伊洛未免想要嗤笑出聲,若她真全知全能,為何不公仍能于此世上橫行猖獗,讓這麼多人飽受它無法無天所害?為何罪惡的種子仍深埋于每個人心中,吸食誘惑生根發芽,結出伊甸園中的禁果?忽想起那日與諾亞萊爾在谷底參觀的破舊教堂,無人問津,神明對谷底每一刻都在上演的壓榨毫無反應,便無人願意再對其投以信仰心了。信仰,并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發揮它的作用的。
事到如今,他已是魔神,以正義女神後代的身份,背叛她賜予的血液中流淌的正義;以逆神的身份,站到正神的對立面。像他這樣的魔神,擾亂世界秩序的根源,乃正義之敵,又不知道那位打着正義名号的女神,又是否會落下她的審判之劍呢?
想來自己是如何從一位不被霍洛維愛德所知曉的遺腹子走到如今的境況,那是未被神眷顧過的命運。曾多次發問過,“祈求幸福的心,就非要受到懲罰嗎?”,亦未曾向神讨要過什麼,隻是希望能平安終其一生罷了,卻仍不得所願,甚至走上絕路;曾拼勁全力自己争取自己應有的幸福,卻隻得一場空,自己的身份、人生都不複存在。是幸福對于他而言是奢侈之物吧,用未來的人生貸款了短暫、虛幻的幸福便是這麼個下場。
一個被命運所戲弄之人,跌入長夜之中。
一無所有地來到這個世界上,一無所有地離開這個世界。
命運從未眷顧。
梅斯托(mesto)式的命運樂章悄然奏至樂譜的終止線,然後被這命運的主人撕碎。
若命運從未眷顧的話,便将這命運給撕碎吧。與其被這晦暗的命運支配一切,不如讓自己成為命運的主宰吧,踏破過往的懦弱,葬送以前那個軟弱的自己,讓那個隻能被命運扼住咽喉的他永眠于過去的美夢中吧,讓天真爛漫的他,疲憊不堪的他,沉沒于水面下吧。
白紙染上污穢,沾染罪惡,離開那所謂伊甸園。
此乃,正直者之死。
化身成為不被正義所認可的存在,成為這個世界的暗面吧。
讓他的怒火,焚毀所有顧慮吧,現在的他已經與惡是一丘之貉。織造夢境的搖籃,堕入,下堕,沉淪于此永樂之中,混淆真實與虛假,摒除現世的永劫,溫柔地将他們帶進永眠鄉中,那一片沒有苦難的極樂淨土。
驅逐虛妄信仰,此刻登基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