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江南正值梅雨時節,連綿暴雨已經肆虐了五天五夜。這天深夜,随着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塢州堤壩轟然崩塌。作為灤州以東的漕運要沖,塢州是整個江南的樞紐,塢州水路的癱瘓直接切斷了整個江南的漕運命脈。不光如此,塢州城内洪水所過之處,良田化作汪洋,屋舍盡數傾覆。災民們扶老攜幼逃往高處,卻仍逃不過随之而來的饑荒。短短數日,曾經繁華的塢州城已是餓殍遍野,哀鴻滿地。
然而事發後,塢州刺史發現,坍塌的堤壩斷面處,竟隐約可見當年修築時偷工減料的痕迹......
太極殿上,皇帝沈明堂大發雷霆:“好大的胃口!灤州的銀子沒吃夠!塢州的銀子也一并吞了?!”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四年前灤州貪墨案的“主犯”蕭敬塵早已人頭落地,如今塢州堤壩再出纰漏,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沈明堂拍案大怒:“去給朕查!!一個不留!!”
帝王之怒震軟了衆人的膝蓋。聖谕一出,從戶部、兵部,到漕運總督、江南地區各個總把總,甚至包括駐節塢州的運軍衛所的指揮使及同知,無一能置身事外。
待群臣退去,沈明堂頹然的坐在龍椅,胸口劇烈起伏喘着粗氣。老太監立于左後方不敢講話,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半晌後沈明堂扶着額頭緩緩開口:“去,去把老五給朕叫來。”
塢州水患事發突然,當急報傳入朝堂時,沈清珏和沈清安也收到了消息。
五皇子府中傳出接連不斷的瓷碎聲。沈清珏大怒:“什麼意思?!怎的偏偏這個時候出事?!”
任頃舟微微欠身:“殿下,這恐怕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沈清珏:“你是說——”
喬煙辰皺着眉頭打斷:“老二?他不至于吧,這麼喪盡天良的事…”
任頃舟緩聲道:“二殿下不至于,可他身邊的人不一定。”
沈清珏拍案:“除了蕭羽杉還能是誰?!他定是想借此重翻舊案!為他那死鬼老爹喊冤!”
喬煙辰微微蹙眉若有所思,任頃舟說道:“也不一定是他,他…應該也不至于…”
沈清珏怒目橫眉:“除了他還有誰?!此番水災鬧到朝廷,父皇定會嚴查!最終的受益者隻有他!!”
任頃舟微微一笑:“我倒覺得更像是浮生閣那位的手筆,畢竟…江南他最熟。”
喬煙辰表情微變,輕咳一聲說道:“這事可不小,沒有證據…沒有證據不能亂說。”
任頃舟笑吟吟地說:“證據?刑部辦案何時講過證據?”
“好個沈清安!”沈清珏攥緊拳頭,”為了對付我,當真是饑不擇食,什麼人都敢用!”
喬煙辰緩緩開口:“先别說這些,這都是後話。如今塢州事發,雖說是有人刻意挑起,但徹查江南漕運總歸會牽扯出咱們的人,恐怕不日陛下便會召見你,得想想說辭。”
他斟了一杯茶推了過去繼續說道:“那個謝世滄…徹查漕運,首當其沖就是他。”
沈清珏不假思索:“謝世滄必須保住!他握整個江南漕運,我不能舍他!”
江南漕運是沈清珏的錢袋子,總兵官嚴振江、總督謝世滄都是他的人。謝世滄這些年不知替他撈了多少油水,鹽、鐵、糧、饷,哪一樣不是金山銀山?
任頃舟垂眸緩緩開口:“對方就是要借此推翻謝總督,所以,我們不能硬保。”
沈清珏:“那你說!如何将他保住?!”
任頃舟:“我們可以——”
任頃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府内侍衛的叩門聲打斷:“殿、殿下…宮裡來人了…說…陛下急召…”
三人同時猛的擡頭對視——這麼快?!
與此同時,沈清安府内亦是争吵聲不斷。
蕭羽杉一把抓起花千歲的衣襟,将人抵在書櫃上:“塢州堤壩是你動的手腳!?”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花千歲不躲不閃,任由男人拎着,輕聲說的:“蕭公子何須動怒?此番塢州事發,四年前灤州的舊賬自然要重翻,我這是在幫令尊洗冤啊。”
蕭羽杉滿眼猩紅,氣得說不出來話,花千歲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何況...”
他輕輕拂開蕭羽杉的手,理了理衣襟,“你既要動兵部,那江南漕運的釘子不正好一并拔了?”
“你可知塢州死了多少人?!那些百姓何辜?!”蕭羽杉一拳砸在案上,“老弱婦孺何辜!”
花千歲忽然低笑出聲:“蕭公子何時成了悲天憫人的活菩薩?”
他緩步逼近,“你設計老五時,可沒計較過要填進去多少條性命。”
蕭羽杉先是被噎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那不一樣!那些是——”
“百姓又如何?官員又如何?”花千歲打斷道:“這是取舍,舍義、取生。”
他的指尖點上蕭羽杉心口,“蕭淩恒,恻隐之心...可是會要命的。”
蕭羽杉一把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花千歲!你聽沒聽過君子立于世有所為有所——”
花千歲不緊不慢的打斷:“清安大業,不可毀于蟻穴。”
他忽然逼近一步,壓低聲音:“難不成,你真打算看着沈清珏登上皇位?”
蕭羽杉:“你如今這般做法,與沈清珏有何不同?!”
“所以我當不了皇帝啊。”花千歲歪着頭,露出天真的神情,“争儲的又不是我呀。”
蕭羽杉:“你——”
沈清安揉着太陽穴起身,适時打斷:“好啦!聽得我頭疼!”
他看向花千歲:“千歲,你這般行事…有失人心,有違天道。”
花千歲恭敬地行了一禮,眼中卻帶着笑意:“清安,成大事者,豈能拘泥于小節?”
“可…可那是千萬百姓啊…”沈清安聲音發顫,“我…我如何能…”
“所以由我來啊,”花千歲嘴角微微勾起。
“殿下該做但不能做的事,我來做。”
“殿下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我來做。”
他緩緩擡眸:“這,不正是謀士的意義嗎?”
房間裡一時寂靜,隻聽得見窗外的風聲。沈清安盯着案上的《帝範》,忽然開口:“千歲,你可知我為何要争這個位置?”
花千歲:“殿下仁厚,自是為了天下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