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任久言、蕭淩恒随同幾名自家府衛“秘密”踏上了前往北境的官道上。畢竟此事不是帝王允準的,所以天督府黑甲衛與十六衛的衛軍不可一同參與,此行寥寥十幾人,前路坎坷,生死未知。
任久言并不會騎馬,蕭淩恒為他準備了一輛馬車,馬車較慢,但沒人開口提大部隊先往前趕,隻是一起慢悠悠往北“趕”去。
馬車裡,任久言捧着地圖仔細研究,這段迢迢路共有兩處需要謹慎行進的地方,一處是滄州邊境的鷹峽隘,這是一處葫蘆形的狹隘,兩側山峰高聳如天塹,峽谷最逼仄處僅容兩馬并辔,馬車是定然過不去的。第二處則是赤川邊境的鬼見愁,這裡不是地勢艱險,而是由于赤川多年氣候寒冷風暴,因此赤川内部不太平,有許多山匪與暴動,甚至坊間還流傳着鬼見愁那裡存在人吃人的情況。總之,很危險。
日上三竿末,一行人已疾馳兩個時辰。蕭淩恒擡手示意停駐,帶着衆人在官道旁的小鎮尋了家酒館歇腳。十餘人分坐三桌,蕭淩恒與任久言獨坐一桌。跑堂的殷勤遞上菜單,蕭淩恒掃了一眼:“來幾道招牌菜,再……”
“不要辣的。”任久言突然出聲打斷,對上蕭淩恒的目光,又補充道:“天熱易上火。”
蕭淩恒眼神微動,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弧度,随後他轉頭對跑堂點了點頭。
菜上得很快。清炒時蔬、白切雞、蒸鲈魚,都是些清淡的菜色。蕭淩恒夾了一筷子青菜,狀似無意地問:“任大人能吃慣?”
任久言微微颔首:“沒什麼吃不慣的,蕭大人近來辛苦,多用些。”
蕭淩恒慢條斯理地剝着蝦殼:“我自然會把自己喂飽,”
他将剝好的蝦仁放進任久言碗裡,“倒是你,傷剛好,多吃些。”
鄰桌的侍衛們偷偷瞄着這邊,暗自咂舌,這兩位大人平日裡針鋒相對,怎麼私下相處竟這般……熟稔?
任久言看着碗裡的蝦仁,筷子頓了頓,終究還是夾起來送入口中。
蝦肉鮮甜,真的很甜。
片刻後,任久言忽然開口:“明日傍晚我們就會行至鷹峽隘,那裡地勢險峻狹窄,馬車是過不去的,你帶着大夥從那裡走,我從山後繞一圈,不會耽擱太久,大概半日左右,不必等我,我們直接北境集合就好。”
蕭淩恒聞言頭也沒擡,往嘴裡塞着肉:“不必。”
任久言疑惑。
蕭淩恒依舊沒看他,繼續說:“我騎馬帶你,馬車就扔給滄州府衙就好。”
任久言猶豫:“可——”
蕭淩恒打斷:“不信任我?”
任久言解釋:“不是,我隻是——”
蕭淩恒再次打斷:“那就是嫌棄我?”
任久言再次解釋:“當然不是。”
“那就這麼決定了,不必再議。”蕭淩恒的語氣不容反駁。
“……”
幾人用完午膳,急匆匆地又踏上了向北之路。暮色四合時,一行人投宿在官道旁的客棧。
旅館掌櫃臉上堆着笑迎上前:“各位爺要如何安置?”
任久言率先開口:“都住通鋪就好。”
掌櫃:“哎呦,那得拼房了,目前有五間房還有空餘床位,分别是三、二、三、三。不知如此安排是否妥當?”
任久言剛想開口應允,蕭淩恒就搶過話頭:“一間單間,剩下十人住通鋪。”
掌櫃連連點頭:“诶,得嘞!”
随後轉過頭沖着裡面喊道:“三樓天字房一間,二樓通鋪十個床位!”
任久言聞言也沒有說什麼,他想蕭淩恒出身世家,自幼在二皇子身邊,也沒吃過什麼苦,住不慣大通鋪也是自然。
幾人随着店小二上樓,幾人走到二樓時任久言自覺的随着其他人一起轉進走廊,卻突然被一隻手拽住胳膊。
蕭淩恒:“你上去。”
任久言一怔:“什麼?”
“你傷剛好,通鋪太悶。”蕭淩恒松開手,聲音低了幾分。
說完,還不等任久言反應,男人就轉進了走廊,頭也沒回的進了一間房。
任久言愣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果決的拐進房間,随後微微低了低頭,轉身上了樓。
子時過半,蕭淩恒翻來覆去睡不着,隔壁床那名旅客的呼噜聲就像是牛喘,并且還跑調!蕭淩恒也不是沒住過大通鋪,他從前跟着父親手下的衛所将士也都是同吃同住的,可他也從未聽過如此打雷炸營的鼾聲。
天氣炎熱,煩躁的他實在渾身難受,索性打算起身出旅舍透氣。行至樓梯口時,他腳步微頓,目光在上樓與下樓的方向間短暫停留,最終還是轉身下樓,往後院走去。
夜空繁星,伴随着若有似無的微風拂過男人的臉頰,他擡頭看了看星空,随後又轉頭看了看三樓那扇還透着燭光的緊閉的窗戶,定了片刻後,他靠着石磨坐在了地上,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或許是在想接下來的北境之行該如何安排,或許是在盤算見到封翊後該如何應對,亦或是在想中午那塊蝦究竟好不好吃。
不知他低着頭發了多久的呆,他擡頭平視環顧了下四周,輕輕“啧”了一下,閉了閉眼揉了揉太陽穴,打算就這樣靠着石磨将就一夜。
當他閉着眼想要哄睡自己時,又鬼使神差的睜開了眼睛,緩緩擡頭看向剛剛那扇窗戶,就在目光落定的瞬間,竟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樓上那人不知在窗戶邊看了多久,正垂眸望着他。月光在那人輪廓上鍍了層銀邊,襯得眉眼格外清冷。
半明半昧的光影裡,他們看不清對方眼底的情緒。
二人隔空相望,誰都沒有先移開視線,夜風突然停了,明明隔着三層樓的距離,卻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沉默對視中雙方臉上皆無表情。眼神在空中交接,氣氛瞬間變得更讓人出汗,不知是大半夜突然升溫了還是怎的了。
他們就這麼看了彼此片刻,樓上那人輕聲開口:“蕭大人若是不嫌棄,就上來将就一晚吧。”
蕭淩恒該上去嗎?
他想上去。
他沒有上去。
次日又是一整日的奔波,酉時過半,一衆人等終于來到了傳說中的“鷹峽隘”。任久言下了馬車,目送馬夫掉頭返回滄州後,緩步走向隊首的蕭淩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