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恒的額頭輕輕抵在任久言眉骨處,沉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室内格外清晰。溫熱的吐息撲在頸間,任久言能感覺到對方胸腔劇烈的起伏。
許久,蕭淩恒緩緩擡頭,與他額首相貼,顫抖的指尖撫上任久言的臉頰,聲音輕得像是怕驚碎一場夢:“能…能告訴我…為什麼騙我嗎?”
他聲音微微沙啞,任久言的睫毛在他掌心顫動,不語。
“是為了利用我...打探清安這邊的消息嗎?”蕭淩恒的拇指擦過他下唇。
随即又自嘲地搖頭,“可你從未問過我這些。”
夜風拍打窗棂,燭火忽明忽暗。
蕭淩恒繼續輕聲問道:“是為了利用情感讓我保護你嗎?”
任久言聞言重重深呼吸一口。
“我心悅你”四個字于任久言而言太重太重了,“我沒辦法”四個字對蕭淩恒而言又太輕太輕了。
他望着男人通紅的眼眶,想伸手觸碰又怕灼傷彼此。皇室威壓如烏雲籠罩,當年的救命之恩重若千鈞,可此刻的誤會與恨意更像鈍刀剜心。
那個饑寒交迫的夜裡,是沈清珏的援手讓他活下來,如今若背棄,與忘恩負義之徒何異?
“久言…如果你是為了讓我保護你,你大可以跟我說實話…”蕭淩恒眼眶發紅,但卻極度虔誠的注視着對方的眸子,
他輕輕搖了搖頭:“我待你的心不假,久言,即便你不喜歡我,我也會護你周全…”
他聲音微微哽住,緩了緩才繼續道:“久言,你早該跟我說實話的……”
任久言聽到這話心像是被什麼攥緊一樣疼,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眼底翻湧的困苦和無助,愛意與愧疚在任久言胸腔裡撕扯,将心攪成碎末,在忠義與情愛間被撕成碎片,連一句辯解都成了永遠沉沒的船骸。
“你可以告訴我的...”蕭淩恒把臉埋進他肩窩,嘶啞地說道:“…何必騙我…”
任久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猛地閉上眼,喉結劇烈滾動。不知是誰的眼淚砸在他手背上,燙得人心口發疼。
半晌,蕭淩恒沙啞着開口:“久言…每當我看到你站在他身邊時…我都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他頓了頓,“我甚至不敢問你…我不想逼你…”
蕭淩恒緩緩擡頭,手指輕輕撫過任久言的眉眼,随後慢慢從臉頰滑落,在空氣中懸了片刻才收回。
他低頭笑了笑,那笑聲輕得像是歎息:“無數次…無數次我都覺得自己像個偷了東西的賊…明明知道不屬于自己,還是忍不住想靠近。”
他深呼吸一口,緩聲道:“可我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對吧?”
任久言突然不知該如何呼吸,他恨不得殺了自己來償還所有的恩義和情意,洗清所有虧欠與罪孽。
“我總想着...”蕭淩恒擡手替他攏了攏散開的衣領,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要是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手指在碰到鎖骨時微微一顫,繼而收回,“在你遇見他之前...在你心裡還空着的時候。”
蕭淩恒垂下眼眸,視線不知該落在何處,目光飄忽,聲音悶啞:“久言,那日我就同你說了,你可以不愛我…但你…真的沒必要騙我…”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很久很久,蕭淩恒緩緩擡起頭看着任久言的眼睛,眼眶通紅:“日後…不必委屈自己同我周旋,我依舊會護你周全,這無關乎你心裡是否有我…”
任久言猛地擡頭,卻撞進一雙溫柔得令人心碎的眼睛,他剛準備開口說什麼——
“走水的事...”蕭淩恒後退半步,拉開距離,溫柔地說道:“你不想讓我查,我便不查,左不過一頓闆子,不礙事。”
說罷,他雙手扣住任久言的雙肩,将人往旁邊一挪,手搭上門闩時,他沒有回眸,隻道了句:“夜裡涼...記得添件衣裳。”
這句話說得極輕,仿佛隻是自言自語。
腳步聲漸漸聽不見了,任久言的身體還僵着,挪不開半步。他雙手無法自控的微微顫抖,喉嚨像被塞了團浸了水的棉花,想哭卻連抽噎都發不出來。
他腦子裡亂成一團麻,他想起蕭淩恒掌心的溫度,想起他孤身提刀救自己時的堅毅,想起他每每對視時眼睛裡的光……
可此刻這些畫面都被那人最後失望的眼神燙得扭曲變形。
沈清珏的恩是真的,蕭淩恒的愛也是真的,這兩條路,偏偏就撞成了死結。這無法言說的無可奈何壓的任久言喘不過氣,他感覺心髒像是被什麼狠狠撕扯着,突然像是被抽了脊梁一般癱軟在地,他拼了命的按住心口,可依舊是疼的窒息。
任久言将手撐在冰涼的地上,手指不自覺的蜷了蜷,像是在試圖抓着什麼,指間卻隻餘一絲深冬的寒氣,就像他們二人,明明近在眼前,可隔着血海深仇,怎麼都抓不住。
許久許久,天邊微亮,任久言也沒能起身。
一連幾日大雪,寒風瑟瑟,蕭淩恒除了卯時前往城北習武,其餘時間皆沒有出門。但他在城北野地其實也隻是一個人,年逍這幾日一直沒有來,或許年逍也沒有想到,歲宴之事橫在眼前,蕭淩恒卻仍舊每日如常赴約。
他每日獨自揮劍至辰時末,将自己累到筋疲力盡,再獨自跌跌撞撞的挪回府上,路人側目,下人不解,幾日他也沒有話,沈清安聽聞他的狀況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托人來了好幾次也沒接到人。
正月初七巳時過半,沈清安親自來到了府上。
推開房門時蕭淩恒正端坐在書案前看着劍譜,見人來後,他神情似乎并無半分異常的起身。
“清安來啦,快坐,我去給你沏茶。”
這一句話便暴露了,或許旁人不知,但奈何對方是沈清安,他蕭淩恒何時親自泡過茶?況且,沈清安太了解他了,越是神色如常,越是波濤洶湧。
沈清安一把拉住蕭淩恒欲要執壺的手臂:“淩恒,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