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巡夜隊的其他人早已各自領了差事散去,竟無一人來帶沈出瑩這個新人。
這時,她注意到隔壁床那個少年也還沒走。他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瘦削的身形裹在寬大的玄色制服裡,顯得格外單薄。少年正蹲在廊下,用一把小刀削着木棍,動作娴熟。
“喂,新來的。”一個路過的隊員朝沈出瑩努了努嘴,“那小子叫阿啟,别看年紀小,在咱們這兒呆得最久。據說身上有真本事,可惜……”
沈出瑩:“可惜什麼?”
“可惜是個弑親的狼崽子。”那人撇撇嘴,“三年前親手殺了撫養他的老丈,要不是裴大人發話,早該問斬了。”
阿啟似乎聽到了議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卻始終沒有擡頭。
沈出瑩聽完這番閑話,臉上連一絲波瀾都沒起。
怪不得昨天那些人對她這麼不待見,大概以為自己身上也有見不得光的事情,沒人要了,才求了裴晟進巡夜隊。
既然都是被排擠的,搭個伴正好。
她走到阿啟身邊,蹲下身,随手撿起一根木棍,學着他的樣子削了起來。阿啟沒擡頭,但手上的動作明顯慢了幾分,似乎在等她開口。
“我們起這麼大早,是要去做什麼?”沈出瑩問,“沒人告訴我,我隻能來問你了。”
“今天有新人考核,我們要去協助。”
“好,我跟你一起吧。”
阿啟終于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歸于沉寂。
遠處幾個隊員見狀,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有人嗤笑一聲:“得,兩個怪胎湊一塊兒了。”
朝陽正好時,沈出瑩跟着巡夜隊來到城西獵場。獵場上早已列着五十餘名參加考核的新人,個個身着輕甲,腰佩制式長刀,肩上挂弓弩。
“記住,”看見紫煙信号就進山撈人。”阿啟道,“不用在乎霧裡的妖物,不會傷到我們的。”
沈出瑩挑了挑眉。
這差事倒是輕松,幾乎沒什麼壓力。她點了點頭,正想調侃兩句,校場上忽然一片騷動。
觀戰台上傳來一聲銅磬聲。裴昇不知何時到的,正倚在朱漆欄杆邊把玩一枚箭簇。
一張烏沉沉的巨弩垂在裴晟膝邊。弩身通體漆黑,弓臂足有三尺餘長,非千斤之力難以拉開。
阿啟不自覺地咽了咽唾沫。他認得這武器,是緝妖司鎮司之寶,據說自先帝年間就極少有人能獨自張弦。可此刻裴昇單手撫過弩身,修長的手指搭上弓弦,竟輕輕松松就将這兇器拉至滿月。
“嗖!”
随着這一聲擊磬餘音消散,場中令旗猛然揮下。
考核開始了。
身邊幾個玄鷹衛小聲議論:“怪事,裴大人往日從不露面......”
沈出瑩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心想這人當真是陰魂不散。她轉身正要進山,餘光卻瞥見裴晟的目光穿過人群,正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
她置若罔聞,拽過阿啟的衣服往林裡鑽。
山林裡起初安靜得出奇,連一絲妖氣都嗅不到。陽光透過樹隙斑駁地灑下來,四周靜得能聽見遠處新人緊張的呼吸聲。
漸漸地,霧氣開始在林間彌漫。起初隻是薄薄的一層,像輕紗般纏繞在樹幹間。但随着時間推移,霧氣越來越濃,妖氣也随之加重,仿佛四面八方都潛伏着看不見的妖物。
“不對勁,我們上樹。”沈出瑩擡手拽出阿啟的衣袖,“别把我們誤傷了。”
兩人利落地攀上一棵粗壯的雲杉。沈出瑩站在高處的枝桠上,眯起眼睛仔細掃視着林間晃動的人影。阿啟站在她身旁的樹枝上,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專注的側臉。
不等阿啟來問,沈出瑩道:“人數不對。”
阿啟皺眉:“人都四散開來,你怎麼數得清?”
“多一個人我說不出來,”沈出瑩的指尖按上樹幹,“可是多了十幾個。”
她指向東南方向:“那邊本應有五個人,現在至少有七個。”
阿啟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濃霧中确實能看到模糊的人形在移動。但霧氣太重,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這裡是幻陣,出現什麼都很正常。”阿啟道。
遠處又傳來幾聲慘叫,夾雜着兵刃碰撞的脆響。
沈出瑩手指在幹燥的樹皮上敲擊了兩個,話頭忽地一轉:“我估摸你也就十六十七?你打算一直在巡夜隊……”
“小心!”
阿啟拽着她往旁邊一閃。一支箭矢擦着沈出瑩的發梢釘入樹幹。濃霧中,隐約可見幾個扭曲的人影正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移動,動作詭異得不似人類。
那些霧氣裡影影綽綽的身影,分明端着一樣的弓弩,穿着考核統一的輕甲,應該是模仿新人的造物,乍一眼看不出與真人的區别。
這俨然是另一種鏡花水月。
“以前緝妖司也是這樣考核新人的嗎?”沈出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