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面前各擺着碗白粥和一些小菜,個頂個的清淡。
“承蒙大人關照,尚可。”她答。
裴晟點點頭,從筷筒裡抽出雙竹筷,用帕子擦了擦,遞過來。
這個動作讓飯堂裡的好事的瞪大了眼睛。
裴大人何時給人遞過筷子?
“還習慣麼?”他又問。
沈出瑩盯着自己那碗粥,沒擡眼:“習慣。”
“我把你分進巡夜隊,可還滿意?”
飯堂裡原本豎着耳朵偷聽的衆人,一聽巡夜隊三個字,頓時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誰不知道巡夜隊是緝妖司最苦的差事?夜夜熬更守夜不說,遇上妖物作祟還得第一個往前沖。裴大人把人往那兒塞,擺明了是要折騰這個新來的。
幾個老油子已經暗自搖頭,有人甚至往旁邊挪了挪,生怕沾上晦氣似的。
“滿意。”沈出瑩擡眸,扯出一個不大好看的笑:“屬下謝過大人。”
裴晟盯着她看了片刻,輕笑一聲:“好好幹。”
沈出瑩垂首凝視着粥面上浮着的枸杞,想象那是某人的眼珠子,一勺子狠狠戳下去。
“大哥怎麼沒來?”隔壁桌的胖子用手肘捅了捅身邊人。
瘦高個往嘴裡塞着饅頭,含糊道:“說是身子不爽利,在屋裡躺着。”
“那得給大哥帶點吃的。”胖子抹了把油嘴,扯過油紙就要包饅頭,“昨兒夜裡那井邊陰氣重,怕是沖撞了......”
瘦高個反駁說:“沖撞個錘子,我們哥仨陽氣那麼重,哪個女鬼敢近身,你直接用屁|股坐死她。”
“你倒是也把自己養肥點,光指望我有什麼用。”胖子看他吃的起興,“不說了,我先給大哥送去,你慢慢吃。”
胖子拎着油紙包晃晃悠悠地走了,瘦高個還在往嘴裡塞着饅頭,嘟囔道:“養肥了還怎麼頂着你們翻牆......”
裴晟吃的不多,隻略動了幾筷子,便擱下碗起身。他吃相斯文,碗裡的粥幾乎沒怎麼動過,倒像是來飯堂走個過場:“我走了。”
等那道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沈出瑩才端起粥碗,挪到阿啟那桌。少年瘦得厲害,低頭喝粥時,後頸的骨頭都清晰可見。
她把自己那個沒動過的白饅頭推過去:“幹淨的。我吃不下了,你幫我解決了吧。”
阿啟愣了一下,擡頭看她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他沒說話,隻是默默把饅頭掰成兩半,一半塞進嘴裡,稍大一半還給了沈出瑩。
昨晚裴晟單獨叫他去,想來八成是凋去玄鷹衛的事。
她借着俯身喝粥的姿勢,悄聲道:“你什麼時候走?”
阿啟頓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是暫時還不确定。
巡夜隊平日裡不過是給青鸾司打打下手,遞遞文書,查查坊間小妖小怪的傳聞。大半時候,衆人都是閑在值房裡磨指甲、講笑話。
入了夜,大通鋪上鼾聲四起。沈出瑩仰面躺着,睡得正香。
“咕……”
一聲低沉的鳴叫從床下傳來,像是有人用指甲刮過鼓面。沈出瑩猛地睜開眼。
誰?
通鋪上,其他人睡得正熟。刀疤臉就躺在隔了一個空位的地方,整個人縮在床裡,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沈出瑩翻了個身,側頭盯着那塊隆起的大山包,一膨一縮。月光透過窗紙,将一切度上慘白。
“咕……”
那聲音黏膩潮濕,像是從被褥深處滲出來的。她眯起眼,看着被面随着聲響緩緩鼓起。
被褥裡或許藏着什麼東西,也許不是那個刀疤臉男人,也許是一隻蟾蜍。
巨大的,呼吸時兩腮薄膜會鼓氣,似乎下一秒就會破掉的,身上滑膩,濕冷的蟾蜍。
“咕……”
不對,不是從裡面鼓起的,倒像是有什麼東西正趴在被面上。
蟾蜍趴在被子上?
被褥的褶皺間,隐約可見一團青黑色的陰影。它随着咕聲慢慢膨脹,又緩緩收縮。沈出瑩的視線順着陰影移動,又感覺——
那不是在被子裡。
也不是在被面上。
而是被面本身在蠕動。那些粗布紋路正在扭曲變形,漸漸浮現出蟾蜍特有的疙瘩紋理。最上沿的被子邊緣,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的蹼狀薄膜,正随着呼吸聲輕輕顫動。
“咕……”
這次聲響更近了。沈出瑩這才驚覺,自己蓋着的被褥,也開始變得冰涼滑膩...
她一摸,摸到一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