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裴晟自丘将軍府邸議事歸來,四名金吾衛持戟在前開道,火把映着他的官袍。
轉過懷遠坊拐角時,前方巷口竄出三個鬼祟身影,那三人正互相推搡着解褲帶。
“站住!”一個金吾衛道。
輕飄飄兩個字,卻讓三個大漢瞬間僵住。其中一人腰帶還半解着,慌忙中竟纏成了死結。
三人僵硬着腦袋一寸一寸回頭,一看是少卿大人,立馬松了口氣。
“裴、裴大人!”最胖的那個撲通跪下,“小的們正要往懷遠坊執行公務,并非有私。”
裴晟的目光掃過他們松散的衣襟,輕笑一聲:“你們走反了。”
三人頓時面如土色,冷汗順着鬓角滾落。瘦高個結結巴巴道:“是、是記錯了路......小的們初來乍到,對懷遠坊不熟......”
“我帶你們去吧。”
*
沈出瑩正欲探頭查看井中動靜,就聽巷口傳來一陣騷動。
“阿啟,沈七。”
裴晟的聲音懶洋洋地傳來,身後金吾衛押着那三個偷溜的巡夜隊員。三人此刻灰頭土臉,被推搡着往前踉跄了幾步。
“大、大人,”為首的刀疤臉擠出谄笑,“我們就是趕着來這裡執行公務的......”
裴晟掃了他們一眼:“既然如此,這投金粉的差事,就交給你們了。”
三人如蒙大赦,忙不疊搶過藥囊:“跟你說了嘛,我們很快就回來了,你們急什麼。”
沈出瑩看着三人慌裡慌張地搶東西,淡淡道:“上面說了要按着時辰下藥,你們遲遲不來,我們難道淨等你們嗎?”
刀疤臉頓時噎住,另外兩人也僵在原地,手裡的金粉袋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後,刀疤臉幹脆一把搶過來:“怨我們,怨我們,但總不能誤了時辰。”
瘦高個附和道:“對對對,聽我大哥的吧!”
他蹲在井邊,粗糙的手指捏着金粉袋,一邊傾倒一邊下意識往井底瞥去。月光斜斜地滲入井口,在漆黑的水面上割出一線慘白。水面平靜如鏡,卻莫名讓他想起死人阖上的模樣。
就在他準備移開視線時,水面泛起一絲漣漪,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水下輕輕呵了口氣。刀疤臉後頸的汗毛瞬間豎起,手臂上爬滿細小的疙瘩。他分明看見,水中的月光碎成了無數細小的光點,又慢慢聚攏,隐約勾勒出一張模糊的人臉輪廓。
“發什麼呆?”同伴在背後催促,“大人還在等着。”
刀疤臉猛地回神,再定睛看去,井水已恢複平靜。他幹笑兩聲,手卻不自覺地撓了撓發癢的手臂,指腹觸到一片異常的滑|膩,像是沾上了井壁的青苔。他低頭一看,手臂幹幹淨淨,什麼也沒有。
“好了好了。”
夜風微涼,裴晟帶着衆人往回走。
“沈七。”裴晟頭也不回道,“古井通幽,最易聚陰。若無必要,莫要随意探頭窺視。”
沈出瑩跟在後頭,聞言擡頭看着裴晟的背影:“屬下知錯。”
阿啟照舊落在隊伍末尾,注意到刀疤臉總在抓撓右臂。那人把袖子都卷到了肘部,小臂上布滿指甲抓出的紅痕,細看泛着不正常的油光,似乎濕|漉漉的。
一行人回到大理寺時,夜色深濃。院内的石燈亮着,幾個值守的差役站着打盹。
裴晟叫住阿啟:“随我來一趟,有事問你。”
阿啟應了聲是,跟着裴晟往東廂房走去。沈出瑩則徑直走向西側的值房,屋内衆人早已睡下,他們外出的四人也都困得不行。
沈出瑩輕手輕腳地走到自己的鋪位,和衣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天剛蒙蒙亮,刀疤臉打着哈欠來到井台邊打水洗臉。冰涼的水潑在臉上,他忽然覺得右手食指有些刺痛。
低頭一看,發現指甲縫裡嵌着些青色的污垢,像是青苔。更奇怪的是,昨晚抓撓過的手臂内側,冒出了幾個透明的小水泡,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見鬼……”他嘟囔着,用袖子擦了把臉。正巧沈出瑩路過,刀疤臉連忙放下袖子遮掩,卻還是被她瞥見了手臂上的異樣。
沈出瑩平靜地移開視線,自顧自地吃飯去了。
清晨的竈房裡霧氣缭繞,沈出瑩剛跨過門檻,就看見阿啟獨自坐在角落。少年見她進來,又低頭攪動碗裡的粥。
趙嬸的大勺在鍋裡攪動,米粥翻滾着鼓起氣泡,又噗地破裂。沈出瑩盯着那些氣泡,忽然想起刀疤臉手臂上那些透明的水泡,也似這般鼓脹,變大,慢慢破裂。
她擡腳正要朝阿啟過去,餘光卻忽然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裴晟竟也在飯堂,而且就坐在阿啟附近的那張長桌旁。
試問,誰會願意跟少卿大人離得那麼近吃飯呢?
她腳步微頓,正猶豫要不要轉身離開,裴晟卻已擡眼看了過來。
“沈七。”
裴晟聲音不高,整個飯堂的嘈雜聲卻瞬間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連阿啟都停下了攪粥的動作。
沈出瑩站在原地沒動。
裴晟指尖在桌上輕叩一下:“過來。”
兩個字,不容拒絕。
沈出瑩隻好低着頭走過去。
裴晟就坐在那兒,手指搭在桌沿,指節分明。他擡眼看着她走近,唇角微勾,一副體恤下屬的模樣:“在緝妖司怎麼樣?”
沈出瑩在他對面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