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出瑩臉色微妙,抿了抿唇,稍稍側首恭維道:“大人辦案如神,哪有什麼小妖能逃過你的眼睛。”
語氣裡帶着三分欽佩,七分誠懇,仿佛真心實意地折服于他的洞察力。
裴晟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卻沒什麼溫度:“想不想見見她?”
“大人想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進了緝妖司就是要聽大人的。”
馬車在醉仙樓前緩緩停駐,微風撥弄着沈出瑩的臉。
她聽見身後車簾輕動,裴晟的氣息近在咫尺,接着後頸蓦地一熱。
裴晟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修長的手指捏了捏她頸後的軟肉:“愣什麼,再發呆就把酒錢扣在你當月的俸祿上。”
沈出瑩:“……”
狗官。
醉仙樓内燈火通明,朱紗幔帳随風輕蕩,絲竹管弦之聲混着脂粉香撲面而來。莺莺燕燕的姑娘們穿着輕薄的紗裙,臂間披帛飄搖,見裴晟一臉貴相,頓時如彩蝶般圍攏過來。
“官人。”一個梳着驚鹄髻的舞姬貼上來,雪白手臂就要往他肩上搭。
裴晟唇角微勾,從袖中抽出一疊飛錢——那是長安西市櫃坊特制的絹質彙票。他随手撚開兩張,輕飄飄地塞進那舞姬的抹胸裡。
手法娴熟,姿态從容。
見狀,又有人想湊上來。裴晟長臂一伸,将沈出瑩攬入懷中,推脫開衆人:“今日本公子有人陪了。”
沈出瑩不滿接觸,正欲掙脫,裴晟就箍地越緊,他從袖中甩出一枚金葉子,精準地釘在了樓梯扶手上。
“叫你們管事的來。”他聲音不大,卻讓滿堂喧嚣驟然一靜,“貴客臨門,怎能不迎?”
老鸨扭着腰肢趕來,一見那金葉子不同尋常,臉色頓時變了:“是老婆子眼拙了!”她尖着嗓子拍手,“都滾下去!沒見着大人有正事要辦嗎?”
姑娘們連連退去。老鸨谄笑着引他們往後院走,穿過一道暗門,石階蜿蜒向下。
沈出瑩的鼻尖微微翕動,潮濕的甬道深處飄來一絲若有似無的腥氣——不是新鮮血液的甜鏽味,而是那種陳年的、滲進石縫裡的腐臭,混着藥草腌制過的古怪香氣。這味道讓她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像在深山遇狼前嗅到的危險信号。
“大人今日來得巧。”老鸨的聲音在甬道裡發悶,“正好有批活貨要拍,都是好東西。”
“嗯。”裴晟輕聲道。
老鸨從袖中掏出兩張青面獠牙的傩戲面具:“咱們這兒的規矩。”
黑市。
沈出瑩知道每個州縣都有自己的黑市,有些黑市裡會販賣異寵,比如鲛人,翼人,形似動物的人,幼嬰以滿足自己特殊的癖好;有些是延年益壽的靈物,有名的,也就是市價最高的要數寐仙和太歲;還有一些就是不是實物,而是流傳于市井的消息,價格可高可低。
一百張烏木案幾呈扇形排列,每張案前都坐着戴面具的買家。兩人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落座。
“大人這是何意?”
裴晟慢條斯理地倒了杯酒:“怎麼,比起被那群餓狼生吞活剝,本官懷裡更讓你難受?”
裴晟無視掉沈出瑩一臉“那不然呢”的表情,讓她往中|央去看。
恰巧,拍賣台四周的燈倏地熄滅,唯剩一盞幽藍的鲛人燈懸在展台上方。光暈之中,靜靜躺着一個信封,封口用印章牢牢焊住。
這就是黑市的第三類,純賣消息的,價格可登天可下地,純看買賣雙方能不能看對眼。
“諸位貴客,寐仙行蹤罕見,世間稀有。三年前,豐州司馬靠獻上一隻寐仙,從七品升到了五品。而這信封裡,裝着一隻寐仙的重要線索。”
台下一片騷動,都對這東西興奮不已。
沈出瑩一點也不想知道這信裡貼的是哪隻寐仙的線索,會不會是之前在陰山救下的青桐的。
在一隻豺狼虎豹面前露出脆弱的脖頸,這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之前,沈出瑩口中所謂的報恩是之前在饑寒交迫之下,遇到的一座新墳,墳前有貢品。她吃了那些糕餅,僥幸活了下來。
而在後來她得知那座墳是一個無名寐仙的。
僅此而已。
沒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況且,裴晟這次來黑市是故意的嗎?試探她的态度?
可是裴晟沒有必要這樣,之前在陰山,她帶着昏死的青桐逃跑,要是玄鷹衛全力追趕,她就會放棄青桐把人扔在半路。
天下事,事事都重要,但都不會比自己的命重要。
沈出瑩看了看裴晟:“大人也想要?”
“你不想要?你作為新人要是拿到這個,上供給聖上,升官發财是穩穩妥妥的,也許能更快拿到你想要的對吧?”裴晟含笑。
“大人真是折煞我了……屬下惶恐。我若得了什麼,自然都是大人的。大人的東西,依舊還是大人的東西。”沈出瑩目光依舊誠懇。
裴晟微微搖頭,伸手捏住沈出瑩的下巴,強迫她擡頭對視:“七分利都給你,我就要三分。”
沈出瑩掙開他的鉗制,下巴上已浮起幾道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