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出瑩顧不得辨味,慌忙将東西囫囵吞進嘴裡,饑餓感稍稍平緩下去,總算找回一點力氣和體溫。
她不應,那人又道:“這裡荒山野嶺,好人家是不會過來的。”
朝她喊話的人身着一身素衣,沈出瑩一眼看過去還以為單飄個腦袋懸在半空,尋着是哪個屍妖跟亡魂勾搭在一起。
一想到妖邪,識海中的問鶴劍就險些收不住。她身上有兩種渴,一種是饑餓,一種是弑殺。
現在饑餓磨平掉,弑殺的欲望就纏上來,不止不休。沈出瑩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朝那位素衣女子撩了一眼:“那你是誰,躲在荒山野嶺的孤魂野鬼嗎?”
素衣女子不答反諷:“我親眼看見你從那條山路上下來,上面有個萬人坑,坑裡都是死的不明不白的人。”
一旁的墳上蓋着一層薄雪,土也不是硬若磚塊,似乎是新埋的,興許還是面前找她不痛快的女子挖的。
沈出瑩覺得自己畢竟吃了人家的東西,受了好處就願意受幾句盤問,況且她也沒什麼好辯解的。
她再不管那人,拖着身子往山下走。
山路漫長,那女人一直跟着她。
有什麼人會緊咬人不放,除了猛獸,惡鬼,沈出瑩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
山間的夜幕來得又急又沉。沈出瑩尋了處背風的山坳,裹緊衣衫剛阖眼,睡了不知多久,預感危險來襲,猛然睜眼。
果不然,七八匹餓狼龇着獠牙圍攏過來,她反手抽出問鶴劍,劍鋒劃破夜色,直到東方泛白才殺出一條血路。
在她精疲力盡的時候,那女人又出現。
她說認得沈出瑩手裡的劍,叫問鶴。
沈出瑩半邊身子靠在冷牆上,虛虛一笑:“你是誰?”
“燕靈。”
燕這個姓,不算多見,再與後者的靈字結合,讓人不由自主想到一個人來。
民間傳言,欽天監曾有位燕靈大人,天生有洞幽之瞳,斬妖除魔,在民間頗有聲譽。可她卻消失地蹊跷,怪異,流傳最廣的是與一白蛟相博,以死克敵。坊間多有謠言,誰也不知真相是何。而欽天監對此諱莫如深,隻将她的名字從典籍中悄悄抹去了。
照沈出瑩阿娘的話來講:“不要信那些虛虛假假的傳言,一個人憑空消失,那就是上面有人想要他消失。他若是不自己消失,到時候東窗事發,還是要慘死。”
“欽天監的燕靈大人……不是早就死了嗎?”沈出瑩道。
燕靈不屑道:“活人尚且能成鬼,死人又為何不能‘活’?”
她扔給沈出瑩一瓶藥,穩穩落在腳邊:“你剛剛吃的是寐仙墳前的貢品,算你欠寐仙一個人情。”
沈出瑩扯開瓶塞,仰着腦袋往嘴裡送了好幾粒,幹咽下去。
“……好”
後來,沈出瑩沒有下山,跟着這位有名的大能學功夫學了好些年,她這時才十三歲,想做的事根本做不出什麼名堂,就趁着年輕和死皮賴臉一直跟在燕靈身邊。
*
巡夜隊陸陸續續進了幾個大漢,有人說因為它們這個部門聲名在外,不是腦子缺根筋的人根本不會過來。
沈出瑩剛想反駁,就看見劉關張三人對着新來的使起了大哥威風。
原先他們還不這樣,自從上次客棧的妖案,沈出瑩一人奉大人命令擺平案子。她還沒有受什麼嘉賞,另三人牛皮子都要吹上天,恨不得把'沈大人親傳弟子'幾個字刻在腦門上招搖。
不過沈出瑩天天在裴晟身邊伺候,也不知道他們誇大其詞到了何種地步,若是真親耳聽聞,都要問他們一句:“你們在說誰?”
果真——越是沒有眼見為實,越是想象的豐富。
這股風一直扇,把崔望的腦瓜也扇懵圈,真信了沈出瑩的本領。
這沈出瑩是裴晟親點的人,他表哥還能害他麼?
結果他不僅看不起人家,還一口一個小白臉、小白臉地叫。
崔望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寒顫,慌忙撸起袖子檢查手臂。
還好,皮肉完好,沒有少塊肉。
說來也是怪,裴晟說了讓沈七去考核他,這沈七不是每日讓他幫忙幹雜貨,就是讓他一邊閑着去。
原先想着這沈七是淨找他不痛快,現如今想來,莫非這也是一種修行?
對了,有些門派收入門弟子,看的不隻是資質,禀賦,體格,還要磨一磨這人的心性,看看适不适合本門派的修行方法。
他反複思量,愈發覺得這合情合理,可信度極高。
沈出瑩起初僅僅把一半的活分給崔望,這小子總愛跟她鬥嘴,幹的滿頭大汗就嚷嚷着:“你耍我呢小白臉,我不幹了!”
可那不過是嘴上逞強,真要攆他走,他就一聲不吭操起家夥,繼續埋頭苦幹起來。
可近來,崔望像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樣。搶着活幹,搶着活忙,把一攬子事兒全包圓了。沈出瑩除了偶爾在裴晟那裡受點窩囊氣以外,這俸祿簡直就是跟白撿的一般。
好就活兒輕省。這一輕省,在裴晟跟前當差反倒不容易犯困,更是難熬地要命。
裴晟執筆伏案,墨痕在宣紙上遊走,遒勁有力。沈出瑩背着着他臨窗而坐,眼眸稍澀,已然輕阖。
半晌,裴晟擱筆,他側頭時,正瞧見她後頸那一截瓷白,瑩潤如新雪,順着脊線一路隐入衣領深處。
墨迹未幹的宣紙靜靜鋪在案頭,裴晟身子微微後仰,靠在官椅的圈背上,目光仍凝着那一小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