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剛浸潤過的春夜,空氣裡都是潮濕的味道,仿佛伸手就能攥出一把水來,目力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朦胧。
S 市廣電大樓的天台,如同世界地圖裡被遺忘的一座孤島。
風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試圖驅散霧幔,卻隻是徒勞。
霧幔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執拗地懸停在空中,如同凝固的時光,又似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畫,筆觸間滿是留白,卻又隐隐透露着即将再次落雨的迹象。
時間指到午夜一點,夜色深沉。
此時,樓梯口傳來一陣由遠及近地腳步聲,節奏混亂,時慢時快——
一個身上穿着卡其色風衣的女人,慢慢悠悠地踏上階梯,她手裡提着一袋裝了好幾瓶罐裝啤酒的塑料袋,塑料袋随着她的腳步搖晃,發出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突兀。
似乎感覺有風灌進了她的身體,她瑟縮了一下,更加裹緊了身上的風衣,加快腳步爬上天台。
她熟門熟路地走到天台邊上,挑選了一個角度正好可以俯瞰整個S市,手腳麻利地翻過圍欄,盤腿坐下。
長發被風吹得肆意淩亂,幾縷發絲不安分地貼在她白皙如雪的臉頰上,微微上揚的眉梢帶着幾分倔強與靈動,澄澈的眼眸中此時蒙上了一層水霧,帶着幾分楚楚動人的韻味,高挺的鼻梁下,雙唇正微微抿着,似藏着不少煩心事。
她伸手從袋裡随意拿出一瓶啤酒打開,一口猛灌下去。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夜的安甯。
女人被吓得打了個嗝,還來不及咽下去的啤酒一下嗆到了嗓子眼,引起一連串的咳嗽,她看了眼來電顯示上寫着“顔子”,連忙點開了接聽鍵。
“對不起啊洛瑤,今晚實在是太忙了走不開,你沒事吧?”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抱歉的女聲,同時還伴随着噼裡啪啦的敲鍵盤聲。
“咳咳……咳,呵呵呵,我沒……事。”洛瑤将手裡的易拉罐緊緊捏在手裡,朝着空氣揮了揮手。
“你在哪兒?怎麼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顔子那邊的聲音也開始聽不太真切起來。
天台的霧氣似乎越來越重了,手機聽筒裡傳來“滋滋”的電流聲。
洛瑤搖頭晃腦地左看右看,以為是信号的原因,便對顔子說:“你等等啊,我找個信号好的地方。”
她一手舉着手機,一手撐在欄杆上,用力向上起身,誰知她竟然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剛才明明沒坐多久,她的下半身就已經失去了大半知覺。
雙腿直立起來的那一瞬間,酥麻感從腳底傳上來,逐漸變成了恐慌感,她下意識地在空中胡亂揮舞手臂卻還是阻止不了整個身體因為慣性直接向前倒去。
要知道,她所站着的位置可是足足有20層樓高,這一摔下去,結果可想而知。
冷風無情地灌進她的風衣,衣袂獵獵作響,仿佛要将她整個人卷入無盡的夜色。
恐懼如潮水般瞬間将她淹沒。
“完了……爸爸媽媽對不起,是女兒不孝了。”她在心底絕望地呐喊,閉上了雙眼,抱緊了自己的雙臂,已經在腦海裡開始幻想自己的死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強勁的力量從天而降,及時拉住了洛瑤的後衣領。
緊接着一個利落的拖拽,讓她直接從前撲轉為後仰,在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看清一切的時候就向後摔倒了地上,緊接着尾椎骨傳來一陣巨痛。
怎麼回事?
洛瑤還沒從疼痛中緩過來勁來,她又被人拉住衣領從地上扯了起來,這時她終于看到把她拽來拽去的東西是一隻人手,骨節分明,在黑暗之中白得有些吓人。
她順着手往上看,隐約之中看到了一個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男人,肩寬腿長,身上一襲黑色外套感覺比她整個人還長。
他正背對着她,擋在她身前,風吹動着他的衣擺,他整個人卻像定住了一樣,紋絲不動。
“謝謝你救我,不過你為什麼要擋在我……”洛瑤聲音顫抖地問道,話語裡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又夾雜着對這神秘男子的警惕。
她從地上爬起來,上前走了一步,眼前所呈現的場景讓她心髒忍不住狠狠一收縮——
在那個男人面前有一團漂浮在半空中的黑氣,正逐漸顯露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你為什麼追着我不放?”人影歇斯底裡地沖着男人咆哮。
男人低沉的嗓音不帶任何一絲溫度:“魇昧,你身上的血腥味過重了。”
“夢貘大人。”原本嚣張跋扈的人影突然跪倒在地,悲涼而絕望地說道:“求您放過我吧,我隻要再吸一點血,就隻需要一點就能變成人了。”
“哦,是嗎?”男人不屑地冷笑道。
“夢貘大人,難道您就不想變成人類嗎?一直活着不累嗎?”魇昧以為有戲,瞬間變了臉,繼續發出蠱惑人心的聲音。
男人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隻是擡起手,在半空中随意寫了個“殺”符。
一瞬間,魇昧的黑氣完全被金色的光芒籠罩,變得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消失殆盡。
什麼“魇昧”,什麼“夢貘”,目睹完這一切的洛瑤以為是自己喝多了,眼睛和耳朵都出了毛病,趕緊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真實的痛感令她忍不住驚叫起來。
男人顯然不喜歡她發出這種刺耳的聲音,轉過身,面色沉重地捏了捏眉心。
在天台昏暗的光線下,洛瑤終于看清了男人的樣貌:他的眉目間天生帶情,可偏偏臉上線條走向冷硬,生生多出來些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的清冷孤傲之态。
他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