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艾要保持平衡,就顧不上背包,于是把後背改成前背,手緊緊抱住。
“阿有,人哋防賊咁防你……”
又是這個人,道歉也道過了,怎麼那麼難纏。陳艾裝沒聽到,手臂擎着欄杆減少搖晃,穩定身形。
夜幕罩下來,沿途路燈摻着樹影一幀幀滑過。陳艾好餓,餓到兩隻手抱住欄杆借力,腳快撐不住。
“我都話坐的士,企到腳都軟嗮!”
一路上就這個人在說話,其餘兩個大短褲不怎麼出聲。
陳艾心裡贊同,她也腳軟無力,不好過。
終于,上車的人少了,下車的變多,空出少量的座位。
叫阿有的男人,不久前就站到自己身側,他的面前剛好有個空位。
陳艾眼角瞟過去,右半邊也有人盯這個座位,而‘阿有’沒動作。
他不累吧……她近了近,仰臉詢問:“我可以坐這裡嗎?”
‘阿有’拽着吊環,腰背微彎,發絲漫亂地散在臉側。從發隙中,陳艾看到他斂着的一雙眼。
聲色不動,對外在漠然置之。
陳艾自行解釋成:愛坐不坐,别煩我!
沒得到任何信,她光明正大地坐下,腰抵着椅子靠背,長長地長長地舒一口氣。
而後再次挺直腰闆,本分地把行李全摞大腿上,圈手抱好。活像隻抱崽的母雞,生怕那點東西被人觊觎。
腳沒那麼疼,饑餓還能再忍忍,公交車颠着颠着,陳艾迷糊睡過去。
“阿有,睇佢幾有戒心,防邊度啫……唔是啊嘛,你哋望我做乜嘢……”
之後,車廂越來越空,車子很少停,幾乎一路通暢。
陳艾暈車的感受淡了,睡了會精神好點,就望着窗外熱鬧的景象出神。
按時間來算,應該已經到坪山鎮了。這裡沒有市區繁華,但也便利熱鬧,大型超市,娛樂場所,排出很遠的小吃攤,和燈火明亮的服飾店。
逛街的人大多穿着工作服,一簇簇擁在各個攤位前,形形色色的面容和表情。陳艾初來時對于高樓廈宇的沖擊感,獲得了緩和。
她不惶恐這個,看起來生活氣息很濃厚的鎮子。隔着封閉的車窗,甚至能聽到攤販吆喝,行人嘻鬧,她不由露出個淺淺的笑容。
“坪山鎮到了!終點站到了!都可以下車了!”
公車沒停穩,陳艾背好包,手臂撐住欄杆起身。由于刹車的慣性,她身體前傾,額頭撞上一隻手臂,又被車身搖擺的力量拉回座位。
她整個人一頓,蒙了蒙才擡頭,在車内昏暗的光線中,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
陳艾道歉,不等回複便下車。直覺吧,這位‘阿有‘不喜歡被打擾。
“走啦!”
“走啊!阿有?”
“嗯。”梁有淡淡一聲,歪頭避開公車的拉環,最後下車。
——
下車位置是一條綠化帶,前方有片小廣場,四外馬路通達。鄧曼說太陽村的方位,直行十來分鐘便能找到。
夜晚的風還帶着熱度,吹得人心都躁,還有一陣陣燒烤食物的辛香。陳艾肚子早餓癟了,聞着味兒腳步也慢下。
她走過馬路,像走了很遠很遠,還是擺脫不了移動攤點的誘惑,于是去買了根烤腸。
烤腸外皮炸得焦黃,裡頭冒熱氣,陳艾餓狠了吃得急,咝哈咝哈張口吹氣,略顯狼狽。
吃完終于能補充些能量,她正找垃圾桶丢簽子,身旁經過一行人。
兩矮一高三個人,腳步快如風。是車上那幾個‘大短褲’,想不到竟是同路的。
垃圾桶不知道被誰推進巷子裡,路燈就照出個暗色的方廓形。陳艾走進去,簽子剛扔下,後頸猛被什麼硬扯着往後拖。
力量之狠,幾乎是拖拽住她的身體,暴力地左右牽制。肩膀一下子空了,她跌在地,瞬間意識到是搶劫。
陳艾馬上爬起來,沖出巷子,眼睛尋找賊人方向。短瞬間認出自己的紫色背包,她快步沖去追。
小偷沒往人群裡紮,專挑僻靜道路,左邊全是綠化樹,烏漆嘛黑一片草坡。
她比不上小偷速度,便開始大喊:“抓小偷啊!抓小偷!有小偷!”
陳艾邊跑邊一直喊,嗓子吃風破音,聒噪開來。她期望前方三個男人能聽到,幫忙攔住小偷。
她知道自己跑不過,眼睛不去緊盯小偷後背,而是看着同乘一路的男人。
然而他們把她的呼救當成一聲噪音,無動于衷地任由小偷從他們身旁掠過。
陳艾内心忽升起一絲悲涼,随後死咬牙根,豁出最後力氣去追。
前方還有行人,有幫忙去拽小偷的,盡管隻扯到一點衣角。但隻要速度降下,陳艾就多一分希望。
她追到心髒快跳出來,巨大的壓迫哽住胸腔。她再跑不動,她會窒息死掉!
綠化帶圍了一圈木欄,陳艾赤手拔出兩根,沖跑幾米,狠命一擲。
砸到了,小偷趴倒在地,扭頭瞪着眼睛。他似是打量過周邊,不慌不忙地撈起背包,搓着腦袋,臉色陰狠。
陳艾仍大口喘氣,看看旁側,她獨身一人。她腳步不由自主後退,眼睛卻含着警惕,和孤注一擲的堅定。
小偷再上前幾步,忽停下,表情僵滞又有些顧慮。
不待陳艾作最壞打算,賊人棄包而逃,但是她的行李散落一地。
都是洗幹淨的衣服,掉在泥地,她一件件拾起,抖落髒污。
手機鈴響,她手勢頓了頓,拿出看眼屏幕,心情卻比遭偷更沉重。
陳艾沒心思一件一件衣服去呵護,就蹲在地面,全部摞起來塞進背包。
亂七八糟,灰塵碎屑,和她的人生一樣,摘不幹淨。
“就幾件衣裳,值得這樣拼命哦。”
那幾個男人終于停步,卻是在陳艾最羞憤的時刻。兜裡手機還在不甘地震,她低着眼盡快收拾。
“啧啧!公共設施都給破壞了。”
另一人看陳艾伸長手,去夠那兩塊木欄抱懷裡。他帶點息事的語氣,說:“梁三發,特地講普通話,你真係賤!”
“喂!龜公!你同邊度係一夥嘅!”
“吵乜吵!”一道薄薄的,不帶情感的嗓音猝然響起。
陳艾正在裝綠化的圍欄,聞言擡頭看去,徑直撞上那雙漆黑的眼睛。
路燈微茫,她還是看得比上次分明,那雙眼漆黑中疏冷,透着濃濃的事不關己。
他斜着眼角掃視,像看一件髒兮兮的雜物。
陳艾盡力露個笑容,下眼睑卧起道彎。
像月牙,漾着細碎的光。
什麼樣的光,淚光……梁有頃刻移開視線,什麼也不說,超前離去。
那兩人也跟上。
“妹妹仔,你有唔有事?係唔係跌咗咩野?”路過的老人好心道。
陳艾一身狼狽,不好意思地笑笑,“冇事啊,阿伯,多謝嗮。”
前方三人腳程,突然同步地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