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曼住在太陽村,陳艾沒走多遠就看到立牌,路标指向一條燈光徹明的道路。
她有些恍惚,和深到骨子處的疲憊,人怔怔地靜置在光亮中。
“是陳艾嗎?陳艾!我是陳你的表姐……”
路的那頭出現一名女生,利落的短發,穿着都市的職業裝。
陳艾先是檢查眼自己的衣着,白t恤上擦着黃泥的痕迹。她把單肩包稍微挪到胸前,笑着喊聲“曼姐”。
鄧曼性格開朗,上來就熟稔地拉住她的手,“怎麼晚了?我做好飯想說給你打個電話,放心不下還是出來接應。”
“我不熟路,才晚的。”陳艾沒有說遇賊的事。
“嗯,坐那麼久車累了吧,行李給我,我幫拿一些。”
陳艾推讓不過,便把帆布袋給鄧曼,也因此被她看到身上的污漬。
“怎麼弄成這樣?”
“綠化帶旁有鋪磚的地段,上面可能長了青苔,我不小心滑了下。”
深市常下雨,那種磚路鄧曼也走過,确實不穩妥。她點點頭,沒再追問,邊走邊介紹太陽村的環境。
這處說是村子,但實際跟小區沒差别,房屋羅列,一樓全是出租的門面。吃食應有盡有,還有販時蔬和鮮肉的店,生活一站式便利。
再要買其他的,就走十來分鐘路,剛剛下車的地方全都有。
她們沿着主路走,夜宵攤全都支楞起來,圍坐了不少人,炊火缭繞的。
“這邊民房蓋得好高啊!”大多超出七八層,陳艾疑惑到底得多龐大的家族居住。
鄧曼解釋:“蓋得高出租的套間就多,這邊樓主都是房東,全托了周邊工廠的福,日子過得可快活呢。”
“哦,原來是供出租的。”
“對呀!”
在一片綠化樹前,鄧曼停了腳步,指着大樓門旁的牌号說,“16号樓,502室,記住啦。”
陳艾回頭看來時的路,默默記下。
鄧曼輸大門密碼,打開後,見陳艾還在望什麼,便問:“怎麼了?”
陳艾搖搖頭,跟在鄧曼後面進去,再順手關門。
“栽滿樹的那條道路,是通往哪的?”
“太陽村就一條主道,一進一出,都連接同條大馬路。那邊出去有我上班的地方,再往下是别的村落,不過位置更偏僻,和南嘉村一樣普通的村落。”
“嗯。”陳艾沒再說什麼。
吃過算得上宵夜的晚飯,洗漱一番,陳艾躺在床上有種飄飄然的不真實感。
手機是阮梅用淘汰下來的,待機性能極差,那會震個兩三下,就徹底偃旗息鼓。
陳艾在考慮要不要充上電,鄧曼就擦着護膚品從陽台走進來,她說:“明天早上我們一起去工廠,你去填個簡曆表,人事會給你張條子,寫明需要準備什麼資料。資料一旦齊全,約摸周一下午就通知你辦理入住宿舍的手續。”
“恰好周末我陪你去體檢,體檢中心人多,兩個人排隊要快一點。剩餘時間我再帶你逛逛認路,這幾日忙着核賬做報表,搞得天天拖班,不然我能到公交車站接你了。”
陳艾說沒事,又誠懇地表達感謝。本來平白無故地叨擾,人家不是非必要幫這些忙。
“還有啊,這邊治安不太好,你的手提包千萬不要放重要物品,錢手機的盡量揣兜裡。其實為确保安全,包包也盡量不要帶,飛車黨生搶的……”
鄧曼聲音越來越含混,很快睡着。
陳艾最終也沒給手機充電,反正也沒人會找自己,除了那些質問的電話。
她身體很累,但腦子仍在新環境和舊認知中切換,導緻無法甯靜,無法入眠。
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不久前的搶劫,驚心,無望,悲傷,不得已的釋然。
和人生前十八年的心路軌迹,驚人地重疊一起,和那攤幹淨了又肮髒的衣服一樣,她還得一件件去清洗,去擺脫。
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
這個波瀾過又覆于平靜的插曲,使初來時對這個鎮子生出的一絲好感裡,夾雜着一重複雜。
次日天空落雨,天色灰沉,地面一坑坑水漬。
陳艾打傘,和鄧曼并行走在,她昨晚問詢過的道路上。
昨晚沒仔細看,左邊一排原來種的都是蒲桃樹,花期早過了,綠葉中掩着小小的果實。而樹木背後是一塊草坡,可能近期修整過,面上鋪着曬幹枯的草葉。
草坡再背後又是一片樹林,依稀見矮房居。
而右邊有兩家小超市,門口幹幹淨淨的,不像後半段路的飯店,門頭難免熏着厚厚的油污。
出到大馬路,視野中幾個廠房,占地面積寬廣,蓋着許多幢樓。
廠房并不集中,稀稀落落,導緻陳艾一邊走一邊疑惑。這裡的公路修得跟高速一樣,有時瞧着像在城裡,可是一步一風景,有些地方又十分冷僻。
總之,視覺很矛盾。
鄧曼第一次來也是這種感受,她說郊區就這樣,有點像市區的城中村,感覺格格不入又仿佛協調。
“陳艾,你看看前方的天橋,這條大道很少紅綠燈,馬路又寬,所以行人要到對面就得過天橋,算是這邊的特色。”
陳艾擡高傘,一眼望去天橋不少,隔段路就有一座,上面陸陸續續下來匆忙的行人。
走了約十分鐘,和着雨拍打傘面的枯燥聲,鄧曼說到了。
陳艾向前的視線拐彎,先看到一個崗亭,兩旁設置擋閘,刷卡才能進。保安站着維持上班高峰期的秩序,另一邊遠離人潮的地段排着隊人。
鄧曼讓陳艾去那裡排隊,再過半小時人事就會出來接人。
陳艾點頭,又聽了幾句囑咐,排進隊伍裡。她對頻頻回頭的鄧曼招手,讓放心。
廠區很大,從門禁到主樓能有兩個足球場寬,三層高的樓頂吊挂規整的藍色字母——YM。
聽說這是間外企,中文名拗口,員工都直接稱YM廠。
沒過多久有人接求職人員,一群人進到主樓裡,把傘收起來放在固定區域。
接人的女生暫時離開,現場響起輕微的議論。
陳艾單獨來的,還沒混熟,就随意打量。
從外觀内,隻看到一幢長長趴着的樓,樓中央是貫通的大廳,另一扇玻璃門外才是真正的廠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