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不吃,早飯不吃,他發乜嘢颠?”龜公說。
梁三發這一走神,梁有又超前去,他隻能加邁。
“阿有!抽支煙先!”
梁有的車速放緩,他望了眼沿襲一路的樹林,微光暴烈,刺得人髒腑驟縮。他轟油門,絕塵而去。
龜公在家路口下車,疑惑地問:“阿有怎麼了?”
“你不知道他嗎?他還是那個梁有。”梁三發說。
一個不是兇手,卻總将自己拖進案發現場的人。
龜公沒話了。
梁三發啟動油門,機車呼嘯在公路上。視野中迅速向後翻的風景,模糊到讓他下意識去辨認。
十三年前的雨夜,雷電撕開暗濁的天空,大地滂沱,人間咆哮,他親眼目睹過一座世界坍塌。
——
南方的樹木基本都是一個基調。
毫無理由的綠,青蔥的綠,冬天也是這種飽滿的油綠。
梁有洗完澡,擦拭頭發走出衛生間,在大廳看外面那棵荔枝樹。
它十年如一日地挺立在那裡,枝葉繁茂,開花結果,沒有過任何優待。在這光蕩的房子裡,連故事的參與感都失去了,隻有無邊無際的流逝。
它如果能表達,是不是也想逃,也覺得孤單。
風吹進院子,樹葉飒飒地搖,梁有感覺到一股涼意。他甩上廳門,進房睡覺。
中午時,梁有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拿起手機,迷糊了會才看清鐘點。
一點五十分。
他臉色是缺眠的難看,套上衣服走出去,開門剛要破口罵。
來人是梁善美,他的大姑。
梁有恹恹閉嘴,不喊人不招呼,留門,轉身進大廳。
梁善美習慣他的冷淡,自顧進門阖門,然後拎着兩袋食物轉去廚房。
一進去,看到幹淨到沒有鍋碗存在的廚房,她沒有過多的驚訝,退出來把袋子放在大廳方桌上。
梁有沒回房,歪在椅子裡等,就已經是最大的尊重了。
梁善美也懂,說起每回都要提及的事,“阿有,唔好食咁多外賣,買隻電飯煲,得閑煲點粥同埋湯,都好過食地溝油。”
“唔買,唔得閑。”梁有懶懶地答。
他頭發亂成一團,可能才醒,臉色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态白。梁善美要開口勸,卻又想起這幾年砸個水響的唠叨。
算了,大個仔啰,别吵他煩,到時門也不給她進。
梁善美坐下,問:“今年荔枝樹收成怎樣?”
“嘛嘛地。”
“有冇談女朋友?”
“有喔!”梁有笑了笑,擡臉露個眼角,“不止一個。”
梁善美皺眉,“你冇俾人帶壞咗,老實談個女朋友,結婚過日子的那種。”
梁有收了笑,沒回,身子在椅子裡别來别去。椅子太小,他身形修長,怎麼調整都不舒服。
梁善美見他開始不耐煩,沒再多講,這就要走。
到門口時,梁善美停步望眼院裡的荔枝樹。青蔥翠綠,高度和十幾年前一樣。
梁有慢騰騰地走出來,候在門邊。
這孩子不外露而已,其實心裡是好的。梁善美走到門外,說:“别送了,回去吧,袋子裡有吃的,瘦成這樣……”
梁有長長地“嗯”了聲。
梁善美見他此時乖順,心思難免琢磨起來,“阿有啊,這邊現在廠房多了,你表哥講出資給你加層,到時租出去又是一項收入……”
梁有正起臉色,眼神透徹,“是不是再簽個協議,收入分成,再以後,地基的所屬權也要扯皮。”
梁善美被這直當的話噎住,臉埋低。
人家算盤敲得嗙響,梁有心底卻沒多大氣。那一家人指使來盤算去,不過欺他背後沒靠,也欺梁善美娘家沒人。
說到底,各有拖累,梁有不像少時那樣義憤填膺,他理解梁善美的處境,也清楚她是唯一算好的親人。
“大姑,别太軟弱。”
軟弱被人欺,這是梁善全徹骨教導他的,也是社會切身傾授他的。
梁善美頭也不敢擡,招個手讓他回去,人急急慌慌離開。
梁有關上門。
下午,村子裡安靜得過分。
風也停了,荔枝樹靜立在陽光底下,竭盡地展現它的優勢,它的生命力。
給誰看。
這是一座囚籠,不會有人真心想踏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