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厚才夫妻倆可能到外婆家送節去了,屋裡很安靜。
陳艾進房,坐在床沿,指腹撫摸着信封上郵票。
手指有溫度,紅色郵戳暈染開,将州市人民醫院幾個字薄薄地遮住。
這些信,從她十三歲開始每逢過年都寄。現在上面寫的仍是學校地址,看來他們并不知道她辍學了。
陳艾沒拆,把信放在一旁。其實不拆也知道,裡面隻有筆鋒開闊的四個字。
——新年快樂。
明明是女人的字體,卻有着遒勁的力道。
一會後,陳明珠回來了,說街上人多又擠,玩不盡興。
陳艾問她餓不餓,她說想吃芋頭飯。
芋頭飯好做,就是削皮有點麻煩,陳明珠看陳艾手背都抓紅了,就想幫忙。
“不用了,很快就弄好。”陳艾沒讓她動手。
熱油爆蒜,放進削好的芋頭翻炒,然後跟飯一起煮,陳艾往竈膛添柴旺火。
陳明珠坐小闆凳在一旁等。
像小時候那樣,每次阿姊起早做飯,她害怕就跟着。她們年齡就差三歲,但是她是阿姊帶大的。
“阿姊,你是不是要走了?”陳明珠突然說,語氣有些低落。
陳艾轉頭看她一眼,面龐映着溫柔的火光,“還有幾天呢。”
陳明珠将腦袋枕在膝蓋上,靜靜地待着。她說的走,不是八小時的路途,而是一個很遠的地方。
阮梅下午回來,滿臉高興,對陳艾和氣了一把。然後試探着說把深市工作辭了,去莞市的事。
陳艾沒答應也沒拒絕,隻說辭職有程序的,不然不給工資。
阮梅為難地看向陳厚才。
陳厚才幹了一輩子水泥工,不懂工廠那套,他煩躁地罵了句,捧着水煙抽。
晚上,陳艾洗澡回來看到陳明珠在自己床上,翻看她那個舊手機。
“看什麼呢?”
陳明珠恍了下神,放開手機,搖搖頭。
今晚她們一起睡,夜裡偶爾炸着煙花和炮竹。
陳艾在說深市這個城市的建設和特色,明明就是陳明珠起的話題,她卻興趣缺缺。
以為她就快睡着,陳艾放低聲音,神思漸漸遊到下午發的短信上。
“阿姊,你的心思總是那麼深,隻肯笑,不肯說。像個泥人,沒個性,在我們班裡,沒人喜歡這樣的同學。”
這些小孩,就好以群體自居。陳艾笑着說:“阿姊比你大。”
而後聲量越來越輕,“阿姊跟你不一樣。”
陳明珠翻個身,背向陳艾,聲音帶點賭氣,“我知道,我的爸媽好,你的爸媽不好。可是你是我阿姊,不會改變……”
很久很久,确認陳明珠睡着後,陳艾轉身面外。
——我的爸媽好,你的爸媽不好。
這句話含義太深了。
……
年後,陳艾見了陳你一面,然後提前返回深市。
還沒到返程高峰期,車上人很少。她問跟車員要了一個杯子,再學某人那樣,用鑰匙把針劑瓶口敲斷,倒出來混在一起,喝完再漱口。
陳艾還是選的靠窗鋪位,看外面倒退的房屋田野。
又過去十幾分鐘,視野裡逐漸沒有人煙,滿目草木荒坡。
大巴車平穩了,疾馳在高速上。她沒有暈車的難受,這個奇怪的藥真有用。
她想起登車前去藥店,她形容不出來另外一個小瓶子是什麼藥,店員依靠經驗猜到了。
“那是撲*敏,搭配葡萄糖有防暈車的效果,這種偏方一般人我們都不敢推薦,給自己人用就拿這個。暈車很難受的,告訴你這個藥的朋友,挺關心你的嘛……”
當時陳艾也不知道怎麼回,就含糊其辭,付錢拿藥走人。
眼睛看累了,她把簾子拉好,枕着背包躺下。摸摸包鍊是否拉好,再把手機往褲兜裡推推,側個身閉眼休息。
中午醒來吃點東西,發發呆,再迷糊睡過去,直到跟車員大嗓門地喊“起身啦!起身啦”。
大約還有二十分鐘到站。陳艾排隊上廁所,整理行李,剩餘時間還是望着窗外發呆。
車票上寫的終點站是龍區,可是車仍是在松區停。
下車,還是那個公交車站台,還是要等那趟三小時的公交車。
約摸一個小時後等到去坪山的公交,車上人不多,但是也沒座位。過了布吉後,陳艾才得到一個後排的位置。
到坪山了,下車時陳艾的腿發軟,臀股僵硬。後排太颠了,基本沒安穩過。
夜路不安全,她花五塊錢打個摩的,很快送到太陽村。
小超市還開着,其他店鋪大門緊閉,空置的道路靜得像有回音。陳艾匆匆巡望一眼,便立即開門上樓。
樓梯燈是感應的,她特地加重腳步,每到一層平台都要看看窗外。夜燈冷清,樹木靜止,樓梯内也是一片深寂。
初八上班,現在才初四,沒人也正常。
陳艾調整一下背包肩帶,挺起胸膛,這樣就能遠離打鼓似的心跳。上到五樓,拿鑰匙開門,入眼是鋪洩一地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