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所不知,這其中另有一段因果。”
手上的汁水幹了之後,一片粘膩,白堯光站起身,在銅盆裡淨了手,道:“你且說來聽聽。”
“鎮北侯死後,靖安郡主便由宮中太後教養,深得太後憐愛。太後本欲将其嫁與忠毅侯為妻,這忠毅侯府是太後的母家,忠毅侯徐奕年少襲爵,年輕有為,也算是個好歸宿。有一日,靖安郡主在宮宴上見到了當時的定國公世子謝道成,謝道成美風儀,靖安郡主一見傾心,求太後賜婚謝氏。謝道成此時已有未婚妻子,我記得,似乎是他的表妹,而後太後賜婚,謝道成隻得迎娶靖安郡主為妻,後納表妹為妾。”
白堯光不知該說這位靖安郡主天真任性還是該說她愚蠢,隻道,“太後真是疼愛靖安郡主,由着她折騰。”
衛玄道:“皇祖母雖成全了靖安郡主的心願,可此事畢竟駁了徐氏的顔面,讓皇祖母與母家生了嫌隙。靖安郡主出閣之時,皇祖母與靖安郡主約定,無論将來靖安郡主在定國公府過得如何,都與宮中無關,皇祖母不會再插手靖安郡主的事,逢年過節靖安郡主也不必入宮問安。”
裴桓接着衛玄的話,道:“這一樁婚事看似遂了靖安郡主的心意,可卻讓靖安郡主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她本是将門遺孤,在金陵能倚仗的唯有太後和陛下,執意嫁入定國公府,得罪了徐氏,也耗盡了她父親的情面。”
衛玄看向裴桓,道:“你怎會對定國公的家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裴桓俊秀的臉上現出一絲窘迫,忙回道:“康王雖不在議儲之列,但迎娶王妃也是大事,康王與燕王名義上又出自同一位母妃,自然格外引人關注。”
白堯光笑道:“說到底還是因為你那位皇伯父遲遲不肯立新太子,又給這個賜婚,那個嘉獎,鬧得誰也不知他究竟想立哪位皇子為儲君。”
“太子一死,朝局就是一灘渾水。襄王庸碌,卻是諸皇子之長;梁王有幾分聰明,卻剛愎自用;燕王有軍功傍身,生母卻出身卑微;信王才學過人,卻醉心詩書,寄情山水;康王殿下生母出自名門,才學也不錯,卻體弱多病;七皇子、八皇子尚都年幼”,裴桓歎道,“終歸是聖意難測啊。”
白堯光大笑着在他身旁坐下,道:“那就跟着咱們宣世子做個純臣,将來無論誰是皇帝,隻要你們忠于皇位上的那個人,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
“人生在世,若隻為名利而活,多沒意思。”裴桓看向衛玄,笑道,“世子也不隻是想當個純臣罷?”
衛玄不置可否,隻道:“讓陸衡繼續審,用刑小心些,别讓人死了。”
白堯光的目光在衛玄和裴桓身上轉了一圈,頗有深意地笑道:“喲,你們倆這是?”用胳膊肘推推裴桓,“不知宣世子和裴大人看中的是哪位皇子?”
裴桓笑而不語。
“呵”,白堯光被勾得心裡癢癢,嘴上卻不肯示弱:“朝中的那些破事,你們不願說,本郎中還不稀得聽呢。”
衛玄擡眼看他,道:“我有事要交代給你去做。”
白堯光英俊的臉上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我千裡迢迢,日夜兼程,才到會稽,你連口氣都不讓我喘,就讓我做事?”
衛玄淡淡道:“你想如何?”
白堯光揚了揚寬大的衣袖,道:“好歹也讓我緩上兩三日,讓我逛逛會稽的街市,看看會稽的山水,嘗嘗會稽的美酒,會會會稽的美人。”
天還沒黑呢,這郎中就開始說夢話了。裴桓笑道:“你以為世子讓你來會稽是來遊山玩水的嗎?”
白堯光長歎一聲,拿人錢财,自當忠人之事,道:“說罷,要我做何事?”
衛玄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箋遞給白堯光:“最多兩日,可配得出?”
白堯光面露難色,道:“兩日過于倉促……你這也太難為人了!”
他求救似的朝裴桓擠眉弄眼,裴桓亦不清楚衛玄的籌劃,隻聳聳肩,搖了搖頭。
衛玄往長廊處走去,丢下一句:“若是配不出,你便留在會稽罷,不必再回去了。”
“不行!我是收了銀子不假,可又不是簽了賣身契,我把銀子還給你還不成嗎!”白堯光起身欲追衛玄,被正要跟着衛玄離開的裴桓又按了回去。
“白郎中,做買賣須得講信用。”裴桓拍拍白堯光的肩膀,忍着笑,故作同情道:“自求多福。”
白堯光氣得又往口中塞了顆葡萄,早知如此,不該貪那點銀子的,前世冤孽呀!又急忙追了出去:“哎!寬限幾日成不成……”
他正纏着衛玄讨價還價,卻見蘇懷琛帶人提着兩壇子酒來,舍了衛玄,疾步上前,拍開封泥,深吸一口酒香,大贊一聲“好酒!”
蘇懷琛微怔,衛玄身邊的人皆規矩謹嚴,未曾見過如此不羁之人。
裴桓笑道:“這郎中素來随意慣了,倒叫蘇公子看了笑話。”
蘇懷琛本就不是個規矩人,笑道:“都是朋友,不必說這些。我聽聞世子處來了新客,特地備了佳釀,為新客接風。”
送上門來的美酒,白堯光喜不自勝,道:“多謝多謝,若再有幾個美人相伴便更好了”,聽到裴桓輕咳一聲,忙改了聲氣,幹笑道,“沒有也無妨,無妨,哈哈哈哈哈哈。”從蘇懷琛随從懷中抱過酒壇,大搖大擺就要往廳中走去。
衛玄向蘇懷琛身後看去,卻不見顧明苒的身影,問道:“如何不見苒苒?”
蘇懷琛道:“烏程縣縣令段知遠亦是先生的弟子,方才來信說,今年烏程的蠶絲質優價廉,我打算後日就動身去趟烏程,苒苒要一同去,正讓她收拾行李呢。世子若是得閑,不如同去烏程?”
他本是客套話,不想衛玄卻一口應了下來:“那就同去。”
莫說蘇懷琛,裴桓也摸不着頭腦,會稽的事未了,怎麼還想一出是一出了呢?
蘇懷琛笑道:“好!我讓人去和苒苒說一聲,有世子同行,她必定高興。”
白堯光耳力極好,聞言立刻跑到二人身邊,拍着酒壇笑道:“什麼苒苒?是府上的樂伎嗎?連世子都念念不忘,定是絕色美人。”
衛玄和蘇懷琛的臉色一齊沉了下來。
裴桓忙一手捂住白堯光的嘴,一手拽着白堯光往廳内去,低聲道:“那是鄭先生的女弟子,連世子都格外護着,你放尊重些。”
白堯光被他捂得死死的,忙不疊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