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危急之時,隻見眼前白影一閃,鐘煜護着顧明苒躲過暗器。隻聽得“咔嚓”一聲,陸昀生生扭斷了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抱着手慘嚎不止。
從人群中又竄出了幾個黑衣人,一隊軍士騎着駿馬橫沖直撞,受驚的人群四散開來,頓時一片混亂。
顧明苒和紅藥他們很快被人群沖散了,被人潮推着不知要往何處去。
慌亂間,一隻大掌抓住了她的手,拽着她跑出了人群,卻是鐘煜。
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漸漸平複,銀色的面具掉落,面具下是少女嬌俏的容顔。
少年一時怔住,紫衣少女的一雙眼睛生得太美,宛若山中的清泉清澈靈動,未曾沾染世俗的煙火,竟忘了松開牽着少女的手。
待顧明苒掙開他的手,一臉驚慌地拾起面具,飛快地背過身去,他才回過神來:“我瞧見你的臉了。你生得這般好看,為何要遮着臉呢?”
顧明苒這才緩緩轉過身來,向鐘煜端端正正行了個禮:“還請小侯爺就當未曾見過小女,也莫要與人提起此事。”
軟糯的語調猶如一顆石子投入湖水,蕩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這是為何?”鐘煜不解地看着顧明苒,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慌忙滿口答應道:“你别哭,我答應你就是了,和誰都不會說起。”不知怎的,他就是看不得她難過。
顧明苒粲然一笑:“多謝小侯爺。”
鐘煜讀的書不多,這一刻他忽然想起《詩經》中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當真是極美。
銀色的面具複又遮住了少女的容顔。
“小侯爺生得也很好看。”
黑夜掩住了鐘小侯爺泛紅的面龐:“你叫什麼名字?”
不等顧明苒回答,遠處傳來了紅藥和陸昀的呼喚聲。
未進府門便瞧見陸華在府門口探頭探腦地東張西望。見了顧明苒,陸華焦急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欣喜,道:“姑娘可算是回來了,若再不回來我可是要去尋姑娘了。”
“世子回來了嗎?事情辦得可還順利?”
“事辦成了,可世子受傷了,白郎中正瞧着呢。”
顧明苒心中一緊,她未想到此番如此兇險,摘下臉上的面具,急步随陸華入府。
衛玄的卧房外站着好些人,其中有一陌生女子,應當便是謝二姑娘。隻見她着了一身秋香色軟煙羅挑花襦裙,發間隻有幾朵珠花,生得卻是極美,眉似翠羽,鼻膩鵝脂,腮凝新荔,唇綻櫻顆,一雙眸子烏黑水潤,不禁讓人想起林中受驚的小鹿,頗有幾分我見猶憐之感。
陸衡尚穿着一身夜行服,迎上前禀道:“不出世子所料,定國公府外布了埋伏。世子傷在右肩,白郎中說,傷不礙事,隻是他們在箭上淬了毒,頗有些麻煩。”
“先讓人将謝二姑娘送入西跨院安置,留兩個人在此處,其餘人先散了罷。”
顧明苒急急推門而入,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往裡走了幾步,隻見磚地上有一大灘尚未幹涸的血,一滴一滴暗紅的血混着殘缺的腳印直入屏風。她心中惶惶,徑直走入屏風,隻見桌上堆着紗布和瓶瓶罐罐的傷藥,血腥氣混着藥味,令人愈加驚惶,她有些後悔,那日或許不該勸衛玄去救謝茉梨。
白堯光将傷口處置得差不多了,沾着血的手在銅盆中洗了洗,瞬時染紅了清水。
他擡頭見是顧明苒,一面擦手,一面道:“你來得正好,我去看看藥,你在這兒看着他”,見顧明苒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安撫道,“别害怕,命保住了,他底子不錯,好好修養幾日便無大礙了。這毒當真是厲害,以衛玄的功夫都差點撐不到回府,好在衛大世子足夠聰明,早早地便把我叫到了府中,若是再晚一刻就難救啰!”
雖然白堯光語氣輕松,可在顧明苒聽來卻是兇險至極,她在衛玄床邊坐。
衛玄已換了一身白色的寝衣,雙目緊閉,面如金紙,尚在昏睡中。
陸衡帶人将房中清理幹淨,又将外間的窗戶開了半扇,房中的血腥氣和藥味才略略地散了些。
白堯光端着一碗烏黑的藥汁進來,越過顧明苒,叫醒衛玄。
衛玄掙紮着坐起身來,牽動傷口,眉頭微皺。他褪去了往日的清冷,似乎隻是個文弱書生。
顧明苒從白堯光身後探出頭來,關切地問道:“你可好些了?”
如同虔誠的僧人乍聞梵音,衛玄猛地推開了白堯光。
白堯光手中的藥險些灑了出去,剛要抱怨,隻見衛玄盯着顧明苒看了半晌,目光複雜,似是歡喜似是驚疑似是哀傷。
顧明苒不知所措,白堯光亦是雲裡霧裡,這毒雖說會讓人神志不清,可衛大世子這……不會是記不得人了罷?完了,他的招牌要保不住了。
他也顧不得許多,隻向顧明苒使眼色,讓衛大世子把藥喝了再說。
顧明苒隻好接過湯藥,試了試冷熱,舀了一勺送到衛玄嘴邊。
衛玄依舊盯着顧明苒看得專注,似是在确認她的身份:“苒苒?”
還能認人,白堯光放心了,敷衍道:“是苒苒,快把藥喝了,再不喝苒苒就走了。”他朝顧明苒指了指腦袋,又擺了擺手,讓顧明苒先順着哄,莫要介懷。
此言一出,藥喂得極是順暢。
顧明苒剛把藥碗遞給白堯光,就被衛玄擁入懷中,仿佛失而複得的珍寶。
衛玄一向清冷自持,從未有過如此失态。白堯光努力拿穩手上的藥碗,生怕手一抖就砸了,用口型暗示同樣一臉震驚的顧明苒小心衛玄的傷口。雖然他很想聽牆腳,可是又怕衛大世子恢複神智之後,殺人滅口,隻得識趣地離開了,順帶着把沒眼色的陸衡也拖了出去。
“我們都走了,誰照顧世子?”
“這不有顧姑娘在嘛!”
“姑娘哪會照顧人!”
“照顧着照顧着不就會了嘛!誰生來就會照顧人的?”
“可姑娘一個人留在世子房中恐怕不妥罷?”
“有何不妥?沒聽你們家世子一口一個‘苒苒’的嘛!馬上‘姑娘’就要變成‘小夫人’了。趕緊走,趕緊走!小姑娘臉皮薄,你要是壞了你們世子的好事,我可救不了你!”
顧明苒被衛玄擁在懷中,她可以清晰地聽到衛玄的心跳聲,一下一下,似乎喚起了她那份沉寂已久的少女情思。她竟生出了一絲隐秘的歡喜,猶豫着伸出手,慢慢觸上他的寝衣,輕輕地拍了拍。
衛玄感受到了她的回應,将她擁得更緊,又喚了聲“苒苒”。
顧明苒任由他抱了一會兒,調整好心緒,小心地掙開他的懷抱,見他盯着她的目光專注,心中竟有些慌亂,不由地低下頭去,道:“白郎中說,你服了藥,該睡一會兒。”
病中的衛玄因着虛弱,似乎脆弱了許多,雙眸通紅,握着顧明苒的手甚是用力,用近似哀求的語氣,道:“那你别走好不好?”
顧明苒以為他是餘毒未清說的胡話,順着他的話道:“我不走,我會在這裡一直陪着你。”
衛玄應了聲“好”。他雖笑着,目中卻落下淚來。
那滴淚令顧明苒手足無措,她看得出衛玄很難過,卻不知他為何而難過。
她扶着衛玄躺下,即便他後來抵不住藥力,暈暈沉沉地睡去,依舊握着她的手不肯松開。
十指相扣,令顧明苒有一瞬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