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衍看着她側臉,沒有說話。
他不太能理解這種“因為學生一點點變化就欣慰”的情緒,但他卻在她的眼神裡,看見了溫柔的執着。
他忽然有些嫉妒這些孩子,能被她用這樣的眼神注視着。
“那今天的訓練内容是什麼?”他問。
“坐地鐵。”她笑了笑,“我們當然不要求他完全獨立完成,但希望他能學會配合,不打擾别人。”
浩浩一路上興奮地跑跑跳跳,幾次差點沖上馬路。
林燦然和鄭峰輪流快步趕過去,将他拉回來,好不容易浩浩的情緒才平穩了一點,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
林燦然和鄭峰并肩走着,也終于可以放慢步伐。
這時,穆昭衍不動聲色地加快腳步,從她身後走上前,站在了她和鄭峰之間。
他動作很自然,但身體的存在感卻不容忽視。
林燦然偏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到了地鐵站。
清爽的涼意襲來,驅散室外燥熱的溫度。
浩浩似乎也變得平靜起來,鄭峰細心地跟他講解着坐地鐵的流程,APP上的模拟和現實重合。浩浩雖然聽得心不在焉,眼神也不配合地往四周亂看,卻十分安靜,沒有搗亂。
終于乘上了地鐵。
浩浩的耐心沒能撐太久,坐到第三站他開始不配合地吵鬧,他讨厭地鐵啟動時發出的尖銳嗡鳴聲。
林燦然果斷決定:“下一站就下車吧,他今天表現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出了地鐵站,旁邊是一個街心公園。
昨晚一場暴雨,草地濕漉漉的,到處是水窪。
浩浩撒歡似地往公園裡跑去,鄭峰見狀趕緊追過去:“哎,不要跑,慢慢走!”
林燦然慢了一步,視線卻忽然被一處泥水坑所吸引,水坑裡躺着一隻半死不活的麻雀。
羽毛濕透,貼在身體上,小小一團蜷縮着,幾乎分不清是死是活。
林燦然蹲下身,從包裡拿出紙巾,她伸長了胳膊,将它從泥水中撈了出來,放在草地稍幹淨的一處。
麻雀還沒死。
它眼睛緊閉,躺在柔軟的紙巾上,能看見胸膛還有着微弱的起伏。
林燦然忽然想起童年的一幕:“我小學的時候也曾經在河裡見到一隻落水的麻雀,不過那隻麻雀十分頑強,自己掙紮着飛到了岸上。”
穆昭衍站在她身後,目光一瞬間變得複雜。
林燦然卻沒有注意到,她的思緒被回憶勾走,想起那年悶熱的暑假、落水的麻雀、她在橋上幫助過的少年。
她笑了笑,也不懂當時怎麼突然就有那麼大的勇氣,同樣的事件要是放到現在,她倒未必敢做出同樣的舉動。
穆昭衍緩緩蹲下身,也拿紙巾幫她一起擦幹麻雀的羽毛,動作溫柔得近乎笨拙。
林燦然注意到穆昭衍的舉動,忽然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當年那個少年的模樣,她早已記不清楚。
隻記得他借住在李奶奶家、話很少、不愛吃甜的——她最愛李奶奶做的桂花酒釀,可那人卻吃得像是受刑。
她輕輕搖了搖頭,想将這份錯覺甩開。
麻雀緩緩的睜開眼。
它似乎緩過來了,恢複了一些力氣,小幅掙動着。
“怎麼辦啊?”林燦然無措地笑了笑:“把它放在陽光底下,擔心曬死它;放在陰涼地上,又害怕它感冒了。”
穆昭衍說:“讓它在這裡曬會兒太陽吧。這種小動物的生命力應該都十分頑強。”
他又忍不住去問林燦然:“你小時候見到的那隻麻雀,後來它怎麼樣了?”
林燦然愣了愣,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這太不像穆昭衍了:“不知道。我隻看見它飛上岸邊後,就沒有再管它了,因為當時有一群小混混在橋上打一個小男生,我就去幫助他了。”
說出這種話,林燦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别過視線,不去看穆昭衍。
穆昭衍卻沒有擡頭,眼神落在紙巾上的麻雀身上。
那一瞬間,他心裡翻湧出一股複雜得難以言說的情緒。
她還記得。隻是不記得是他。
他本該高興的。可偏偏——那副樣子,不是他願意讓她記起的自己。
穆昭衍的眼神沉了下來:“是嗎?你還真是從小就好心。那他肯定很感激你。”
林燦然笑了笑:“嗨,這麼多年過去了,誰還記得呀?要不是你問起來這件事,我都要忘記了呢。”
但她沒看見,穆昭衍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那年盛夏的橋邊,那個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孩,他怎麼可能忘。
這時,麻雀微微抖動了翅膀,睜開了眼,像是剛從夢中醒來。
它小幅度掙動着,努力撐起身子,撲扇了一下,雖然沒有飛遠,但終于離開了紙巾,跌跌撞撞跳上了一叢灌木。
“它活下來了。”林燦然輕聲說。
穆昭衍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目光沉靜:“它隻是摔下來一會兒,不代表飛不起來。”
他轉過頭,看了林燦然一眼。
她沒有察覺,那一眼裡藏着太多話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