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燦然看着穆昭衍那張認真而克制的臉,久久沒有說話。
她曾經度過無數個委屈不安的夜晚,也有着難以被磨滅的糾結思緒。但到了今天,當穆昭衍終于開口解釋,她卻意外地沒了最初的那種波瀾。
就像是收到了一顆包裝精美卻早已過期的糖果,他那些解釋來得太晚,對于現在的她來說,意義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可就在她和那雙眼睛對視的那一瞬,心髒像是被什麼悄悄擊中,早就平淡不驚的心緒仿佛又漾起了波瀾。
穆昭衍的眸子狹長又深邃,漆黑的瞳仁像要把人卷進去,裡面藏着一絲灼人的渴望——不是狂熱,卻比狂熱更難以抵擋。
都說這種冷靜自持的人失控,便更讓人無法抗拒。林燦然今天算是體驗到了。
她站起身,垂眸笑了一下,語氣平靜得像是說着一件與情感無關的事:“走吧,去别處逛逛。”
林燦然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複合請求,穆昭衍聽得懂她這份回避背後的婉拒,不再自讨沒趣地追問,隻是默默站起,走到她身旁,試圖找一個輕松的話題,把這一頁沉重的過往翻過去。
卻沒想到,林燦然往前走了幾步後忽然停住,回過頭來。
她朝他伸出一隻手:“走吧,男朋友。”
女孩站在小道中央,陽光灑在她身上,她臉上帶着清淺的笑意,溫暖又柔和。
穆昭衍不可置信地向前邁了幾步,牽住林燦然白皙修長的手。
那一聲“男朋友”輕得像風,卻在穆昭衍心頭砸出一圈圈漾開的漣漪。
他想開口問些什麼,卻最終又什麼也沒說。
微風拂過,吹動女孩的裙擺和發絲。
穆昭衍想起多年前那個潮濕悶熱的夏天,面前的這個女孩也是這樣向他伸出手,遞給他一根冰棍,陪他度過了那些無聊的、煩悶的夏日。
那是個讓人喘不過氣的盛夏。
聒噪熱烈的蟬鳴在耳邊作響嘶叫,它們在這樣炎熱的夏季格外的有生命力,卻吵得穆昭衍心煩。
他習慣在傍晚時分躲進那條狹長幽靜、綠意盎然的小巷,仿佛把自己沉浸在這個幽深的空間裡,就可以隔絕掉那些現實中的噪音和煩心事。
可那個女孩就那麼突兀地闖了進來,像一陣風,擾亂了他原本沉寂生活。
她說起話來叽叽喳喳,卻出奇地沒有讓他覺得煩,反而把他從安靜的漩渦中帶了出來。
林燦然小時候總是活力滿滿,也确實很調皮,不穩重,走路喜歡蹦蹦跳跳的,在路上遇到小貓小狗就會兩眼發光,激動地沖過去。
她喜歡拉着他講那些小學生才喜歡的故事和電視劇,噼裡啪啦地講學校裡流傳的八卦,吐槽家裡的瑣事。
她的世界那麼熱鬧,情緒外放得毫無保留,和他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沉默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穆昭衍無法理解她,這人怎麼會對這個世界有這麼強的好奇心與熱情?
她就像一團不會熄滅的火,而自己卻像是一個等待充電的低電量模式手機。
穆昭衍卻又不自覺地被林燦然吸引,陪着她在小鎮到處亂逛,做了許多無聊的事,但是和林燦然在一起,哪怕隻是待在巷子裡聽她說話,也不會覺得無聊。
那天吃過晚飯,林燦然又一次在小巷找到他,她遞過來一根冰棍,坐在他旁邊的石凳上,拉着他聊天。
林燦然咬着冰棍,暢想未來,含含糊糊地說:“我的夢想就是初中學校的飯好吃一點、教室離食堂近一點、中午不要有數學作業、班主任溫柔一點、我爸媽多抽空過來看我……”
草莓味冰的冰棍底端開始融化,一滴粉紅色的汁水滴落在青石闆縫隙的苔藓上。
“哎呀!”林燦然有些懊惱,低頭看着地面:“完蛋了,一定招螞蟻,這位置明天不能坐了。”
穆昭衍看着那滴粉紅色的、帶着甜味的汁水慢慢滲透到苔藓縫隙裡,莫名其妙覺得那顔色竟意外地和諧。
墨綠的苔藓和泛着嬌嫩的粉色原本是那麼的不搭,卻在此刻融合成一種自然完美的模樣。
如同她與他,原本天差地别,卻在那個夏天交織成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
林燦然回過神,繼續念叨她那些小小的心願和煩惱,那些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口中卻變成了一個個閃閃發光的夢。
穆昭衍忽然才意識到,原來這世上還有那麼多美好事物,等待他放下執拗去發現。
多年前,懵懂的女孩向他伸出了手,遞給他一根冰棍,像把一整個夏天遞給了他。
而今天,她又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穆昭衍不禁緊緊握住了林燦然的手。
他忽然覺得無比慶幸,這麼多年兜兜轉轉,他們終究是沒有走散。
林燦然感受到穆昭衍指間力道的變化,微微偏頭看了他一眼,唇邊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他們并肩沿着小路走着,途經那座熟悉的圖書館,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林燦然曾經的宿舍樓下。
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青澀的戀愛時光,兩人經常約到圖書館一起自習,等到了晚上,穆昭衍就會陪着林燦然走回到宿舍樓下。
林燦然感慨地望着熟悉的舊風景,她目光轉向身旁的穆昭衍:“你記得嗎?當時你總在宿舍樓下等我。”
穆昭衍輕輕地笑了:“當然記得。但剛剛我想到的,卻是給你表白的那天晚上。”
林燦然一愣,眼神微微一閃,思緒像被輕風一吹,飄回了那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