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異種還沒有死透,它撐起身體,右上半張臉沒有了,大腦組織和血管暴露在外面。隻能憑借左邊半張臉判斷那異種曾經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男人。但是那又怎樣,李樂潼不在乎。
她扔下槍,抽出手術刀,以手術刀的長度和鋒利程度來看,這東西并不适用于戰鬥,最佳選擇是用于自身的解脫。比如割開某條動脈什麼的,以她的醫學知識來說一刀就足以為自己解除痛苦。
但是李樂潼沒有猶豫,她雙手握緊手術刀,對準了眼前的異種。
喂喂喂,自己怎麼能臨陣脫逃,想想徐枝,她可是一直在面對異種。
李樂潼深吸一口氣,隻要想起徐枝的身影,心中就會湧現出無數的勇氣,就讓她戰鬥到最後一刻吧。
然而那隻異種卻沒有動,也沒有使用異能,它搖搖晃晃地撐起身體,數條手臂蠕動起來,但看起來不像是為了攻擊,反倒更像是小狗搖晃尾巴。李樂潼為自己的猜想感到惡心,這時才注意到,和其他的異種相比,面前這隻看起來太赢弱了。
異種艱難地開口,他似乎已經好久沒有發出過聲音,聽上去像是崩壞的管弦樂器一樣,他在呼喚一個名字:“樂潼……樂潼……”
李樂潼睜大眼睛。
不僅僅是因為異種正在呼喊她的名字,更是因為這個聲音她記得自己從哪裡聽過。異種又喊了一遍,這次更加清晰,李樂潼終于聽出他是誰。
可是這隻異種為了來見她,拖着繁重的身軀一路爬到這裡,還挨了一槍,已然是強弩之末,重重摔倒在地。
“柴世鳴?”樂潼試着喊出那個記憶中的名字,她幾乎記不清了,甚至不敢确定記憶裡那個同學是不是叫這個名字。
然而倒在地上的異種有了反應,觸手蠕動幾下,力氣被抽空一般癱倒在地。柴世鳴睜着唯一的左眼,艱難地看向李樂潼,他已經看不見什麼了,隻能憑借異種的直覺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他是來找她的,柴世鳴的人生從高考結束後,就被他哥的暴斃徹底打亂了。父親要求他全盤接受安排,成為能夠替代他哥的角色。柴世鳴和父親大吵了一架,他說自己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孩,想要為他未來的人生努力一把,他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替代品。
當天晚上他就收拾東西想逃,結果卻昏倒在床上。他再睜開眼睛時已經被固定住手腳來到手術台,醫生圍繞着他準備基因改造手術。
他掙紮、大喊、甚至求饒。但父親隻是冷漠地看着他。門關上,吞噬掉父親的身影,隻扔給他一句:這是你既定的命運,你永遠别想逃開。
柴世鳴并沒有得到什麼出色的異能,他變成了被遺棄的人,關在他家的地下實驗室中。他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也不知道世界發生了怎麼樣的變化,更不知道為什麼父親要這樣對待他。
他看着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變得失去人形,他開始感到恐懼。後來思維也混沌起來,意識也逐漸變得不穩定,但最後他對一切都麻木了。他明明都快忘了自己,但腦海中的那個人影卻越來越清晰。她明明不漂亮,隻是個戴着眼鏡,撐着雙拐的倔強女孩,柴世鳴也不知道對方身上是有什麼神奇的魔力,讓他這樣挂念。
現在他見過樂潼,就隻剩下唯一的心願。他趴在地上,仰起頭來,努力發出聲音:“求求你,殺了我……”
李樂潼歎了口氣,她扔下手術刀,坐在廢墟和一堆血迹上看着不遠處掙紮的柴世鳴,腎上腺素的作用散去,骨折的地方開始要命地疼起來。
“我也沒辦法。”她說,手術刀是無法殺死異種的,隻有專門的武器才行,但是槍裡連一發子彈都沒有了。
大樓在搖晃,或許是異種毀了地基,李樂潼看見旁邊屍體口袋裡露出半包沒抽完的煙。之前她向來恪守健康準則,從不碰能夠成瘾的東西,現在死到臨頭,也不在乎那些事情了。
她抽出一根煙,從屍體口袋中摸出打火機,不太熟練地點火。異種們将門窗和牆壁鑿開,弄了個大洞,樂潼能看見外面的景色。她點起煙,抽了一口,被嗆得連連咳嗽,看來煙這東西對她來說根本習慣不了呢。
臨死之前遇見多年未見的老同學不算什麼壞事,李樂潼瞥了眼半死不活的柴世鳴,不知道大樓倒塌會不會壓死異種,他應該也能得到解脫吧。
不知道徐枝現在怎麼樣了。李樂潼抽了一口煙,身體開始習慣起來,這次她沒被嗆到。她向外望去,心裡仍留有遺憾,她父母已經去世,已經沒有什麼牽挂,隻是……要是有可能的話,她還想再見徐枝一面。
高三那年她們一度關系不錯,李樂潼回憶過去,覺得當時的自己可能有那麼一點兒喜歡她。
算啦,都過去了,到那個世界裡再和徐枝問好吧。
她看見異種爬滿了整個城市,人類建起的最後庇護所最終還是毀滅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屍體,大地上隻能看見異種的肢體在不斷招搖,像一面面升起的旗幟,宣告它們的成功。
她看見遠方飛行器拉扯出藍色的尾焰,逃離了這片被異種占據的大地,而誰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
她看見夕陽上升,手裡飄忽不定的煙變成了一條直線,天和地一瞬間颠覆了,李樂潼閉上眼睛。
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看見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