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霧漸散,晨光熹微。
紫竹林中一人窄袖玄衣,烏發以金帶高高束起一條馬尾,一柄長刀在掌中虎虎生風,幾根發絲在動作間抖落,散在額前頗有幾分江湖中人的潇灑肆意。
粉牆映竹影,刀下生風,驚得竹枝葉發出一片撲簌簌的響聲。隻見那人一記淩空斬,前方一排細竹被這破刀而出的淩厲之氣給逼的壓彎了腰,他反手提刀收勢,然後擡起右手,從前捏毛筆的中指上,那層繭已經消了。
他嘴角勾了一個諷刺的笑,踏過青石鋪就的小徑向院中正廳走去,那被壓彎腰的細竹在他身後緩緩直起腰。
周嘯闌在從武前便沒有貪睡的習慣,如今卯時起來,也是将讀書這事換成了練刀。他來到正廳,見丫鬟青葉已經捧着毛巾候着了,他拿起毛巾擦了下颌挂落的汗滴,聲音有着晨起的嘶啞,“有何異樣?”
青葉擡起眼睛往上瞧了一眼,見眼前人未着冠帽,少了往日的桀骜冷厲。一張白皙面孔如同刀削斧裁,濃眉下一雙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鼻梁高挺,嘴色帶着練武後的淡紅。青葉偷偷紅了臉不敢再細瞧,隻低着頭回話。“回公子。并無明顯異樣,隻是柔柯姑娘像是吃不慣京師口味,這這兩日的飯菜很少動筷。”
周嘯闌一點頭,這點他也瞧出來了。第一次與她用膳時,他便留了心觀察,發現席間隻有一道蟹釀橙,一道金玉羹她仔仔細細吃完了。
京師口味偏鹹,做法也是大炒大烹。她卻愛甜鮮,一個人從小在一個地方長大,卻有着不屬于這個地方的習性,這會是偶然嗎?
他走到正廳花窗下的四方桌前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待到喉嚨的滞澀感消失後,才開口吩咐青葉。
“若是今日她要出府的話,便由她去吧。”
青葉試探問,“不跟了嗎?”
周嘯闌回道,“不必跟了。”
丫鬟聽了吩咐便很快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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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巳時趙柔柯才掀開帳子起身。看着丫鬟今日端來的衣裙,纖細指尖撩起那細軟煙羅,面上柳眉蹙起。她是活了兩世的人,真要按照朝代的時間,怕是當周嘯闌的祖宗也是夠的,這粉色也太鮮嫩了些。
隻是現下沒有其他能換的衣裳,昨日夜裡翻牆爬樹一頓糟蹋,那身衣裙已經不能再穿,躊躇半天,還是換上了。内心想着如今有了錢傍身,晚點就去雲裳閣挑一身喜歡的。
青葉見趙柔柯推開門,眼前一亮。從前大小姐活潑可愛,喜愛鮮豔顔色。柔柯姑娘雖然性子比起大小姐要沉穩許多,但是勝在一張出挑面容,這一身小家碧玉的裝束,穿在她身上居然襯出一股明豔動人的風情來。
她見趙柔柯的頭發還是披散着,便走上前來想要為她梳發。二人來到一面銅鏡前,趙柔柯看着鏡中之人細柳眉,杏核眼,秀氣的鼻,一張白皙面皮并未點妝,飛着一抹極淡的绯色,唇若春櫻,皓齒如雪。
面容與前世的自己相比,少了英氣,多了幾分嬌媚,本是一張我見猶憐的臉,隻是眼神過于清冷,中和了那股子媚,顯得清麗出塵。
青葉從前伺候大夫人和大小姐,一手梳妝好手藝,手指翻飛間,一個垂鬟分肖髻就挽好了,烏發于發頂結環,束結肖尾,自然垂落,未绾的一束青絲垂在肩上,很襯趙柔柯今日這一身。
趙柔柯看着眼前銅鏡中的自己,前世操勞命,四十歲未到便死了,年輕時也不曾像個少女似的活過,穿男裝的日子多過于穿女裝。如今看向鏡中,内心一半是老黃瓜刷嫩漆的羞恥,一半是青春重回的竊喜。
午膳時周嘯闌從北鎮撫司回來,在正廳一眼便瞧見趙柔柯從南院款款走來。正午時分,日光熾烈,她提起裙裾,踏上抄手遊廊,日光從遊廊上的雕花窗中灑進來,她從窗前走過,光斑點點墜落在其身,院中丫鬟轉頭去看,剛剛還有人聲的正廳,突然落針可聞。
見他看過來,趙柔柯微微屈身向他行了個禮。他收回眼神,向周伯吩咐一聲。“上菜吧。”
趙柔柯看向今日的菜肴,席間好些都是家鄉雲州菜色。這一世在趙府饑一頓飽一頓的沒得挑,如今看到這些菜肴,很是驚訝。
美食當前,她也難再分出心力去分析周嘯闌看向她的探尋眼神。對着席間那一盤碧瑩瑩的蓮芳魚包雙眼放光。
趙柔柯今日胃口甚佳,連飯都多添了一些。午膳接近了尾聲,周嘯闌見趙柔柯和胡氏放了筷子,才從懷中掏出那方帕子開口,
“聽府中婢子道夫人繡工了得,不知可識得此繡?”
胡氏接過那紫色錦帕,一陣風送來一股清香,是那帕子上傳來的。她的手指在那錦帕的繡圖上摩挲,再細細看那針腳,眸中露出一抹驚豔之色,随即柔聲道:
“這是曾經名動一時的顧繡,針法極其講究,所需要的絲線也與一般的繡線不同,繡之前取花蒸餾成水,制成香露,将繡線在香露中浸泡半年以上才可制成。因此顧繡很受高門貴女,甚至是宮裡的娘娘們喜歡。但由于這步驟繁複,用料考究。隻是顧家人丁衰弱,又不肯将此等繡法授予旁支,導緻這手藝幾十年前就已經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