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少年一走,先前那人便破口罵道:“什麼東西!打量誰不知道,他今日去找過陳管事,陳管事沒要他?裝什麼裝!”
遠處甬道上,少年步伐沉穩,身形屹屹,也不知有沒有聽見
身後譏笑的聲音,他始終未曾回頭。
将水提回住處後,天色漸晚,他卻沒有歇下,反倒是趁着半明半暗之時出了角門。
陳管事今日不當值,聽着叩門聲響起時,還以為是哪個老友來找他喝酒。等他過去打開門,瞧見立在外面的清隽少年,臉上笑意霎時淡去:“這樣晚了,你過來做什麼?”說着,他作勢要将門關上。
謝衡疏上前半步,阻止了他關門的動作,輕聲道:“陳管事,我想去三小姐那邊服侍。”
陳管事似笑非笑:“你可知,有多少人想去三小姐那裡?”
“我知道。”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布包,不着痕迹地往陳管事手中一塞,“就是因為知道,才不得不麻煩您老人家。”
粗布包裹下,沉甸甸的分量令陳管事心裡一驚。看在他出手這般大方的份上,陳管事難得發了善心,好言勸道:“此番去的人多,還有好多莊子上資曆深的,你才幾年,可不一定能被選中。”
“不礙事。”那少年朗朗一笑,“隻要管事肯給我這個機會就成。”
算着月例,手上這包碎銀子,大概是眼前這小子攢下來的所有家當了。
這麼毫不猶豫地拿出來,竟隻是為了賭一個渺茫的可能。
陳管事有些不解。
他擡眸看向面前的少年:“你當真這麼想去?你可想好了,别臨到頭了又反悔。”
謝衡疏點了點頭:“總要試一試才行。”
看着他自若的神色,陳管事突然想起,誰年輕時不是這樣過來的。
“成,我一會将你加上。”陳管事也不瞞他,叮囑道,“這回要的是會些武藝的。再有三小姐那邊,她是嬌慣大的,沒你想得那麼好伺候。”
不,她很好。
謝衡疏在心裡默默說着,含笑作揖:“有勞陳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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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季容披着件外衫,窩在正院的角落裡讀書。
許是安神湯起了效用,自那晚起,她竟然真的沒再被夢魇困住,一連幾日都睡得很好。
窗外木樨香動,清幽入微。季容突然想用桂花糕,便令婢女們拿着簸箕,去院子裡采摘桂花。
季承年也是在這時候進來,含笑道:“走,容容,我帶你去挑選長随。”
季容眨眨眼,蹦跳着跟在他身後。
池子邊的空地上,侍從們已經在紫藤花架前候着,放眼望去,各式各樣的都有。
季承年一眼就注意到了角落裡的一個勁瘦少年。那少年生得俊朗無比,單是立在那,便自有一股超脫衆人的清隽氣質。
鮮為外人所知的是,季容十分喜歡美人,打小就有的癖好,連身邊的侍從都得挑挑相貌。衆人改不了,便隻能依着她。
季承年眸光微黯,緩步走過去,淡聲問:“可通武藝?”
謝衡疏道:“回公子話,略通一二。”
話音未落,他肩膀便被一隻大手用力握住,猛然向前拉扯着。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胛骨碾碎。
謝衡疏眼睫半垂,神色平靜。
看着眼前紋絲不動的人,季承年挑了挑眉梢。
時下推崇文武兼備,他雖一直在書院讀書,卻也會習武強身健體,并非文弱書生。
将這小奴上下打量一番,他收回手,又令人牽馬取弓箭過來。
幾輪以後,季承年逐漸露出滿意之色,走到季容身側輕聲問:“容容覺得他如何?”
浮光掠影一瞬即逝,眼前突兀地展開熟悉且陌生的畫面,光影重重間,她仿佛重新陷入了那個夢境中。
季容稍稍清醒些許,下意識地搖頭:“不想要。”
季承年笑道:“他生得還算不錯。”
這小奴的樣貌,何止是用“不錯”來形容。
季容這會兒卻沒空搭理他。
夢中的場景掠過,那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窗台前,微微俯就身軀。
腦海裡或是她被人按在案幾上,身上衣衫淩亂,或是她臨死前,咳了滿身的鮮紅。
幾日未出現的夢境,竟然再次出現了!
聽着兄長再一次地問話,季容後退半步,用力搖了搖頭,嚷道:“我不要他!”
不遠處,少年俊美的面龐上浮現出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