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下,少女細軟的發絲柔順如瀑。
謝衡疏看着她垂落的兩縷碎發,道:“小姐,這兒露水重,當心洇濕了裙子。”
正是清晨,此面背光,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那夜間凝成的露珠,便沒來得及散去。
季容覺得這話有點道理,将要起身時,一低頭,才發現阿衡竟然将她四周的雜草都拔光了。
也難怪,剛才腿上沒了那種毛刺刺的感覺。
舒坦多了。
垣牆裡面的動靜已經停了,便沒了聽下去的意義。季容站起身,拍了拍手:“這就完事了,也太快了些。”
說罷,她又搖搖頭,重重地歎息一聲。
謝衡疏唇角噙着絲笑意,垂手問她:“小姐是覺得不夠麼?”
“當然不夠啊。”季容理所應當地看他一眼,月棱眉微蹙,“他們要害我,怎樣我都覺得不夠。”
望着她氣急敗壞的模樣,謝衡疏頭一次開始思忖,他當初那個挑斷手腳筋後再扔回來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要不将人捉回來,再打上一頓?
“诶,對了。”季容突然叫住他。
謝衡疏含笑凝睇,示意她接着往下說。
“你還不知道吧,今日挨打的幾個,就是沈家同山匪勾結的那幾人。”她朝周圍看了圈,壓低聲音道,“還是被人挑斷了手腳筋,給扔回來的。”
竹影搖動,在牆垣上留下斑駁痕迹。
季容盯着他看,皺眉問:“你怎麼不說話?怎麼,難道你不高興嗎?”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喜悅,哪能被人這樣無視。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面色就冷了下來。
倆人在漳都山所經曆的一切,難道都是假的不成?連仇人他都不在意了?
謝衡疏回道:“多謝小姐告知。奴是覺得,僅僅挑斷手腳筋脈,似乎太輕了些。”
季容的面色由陰轉晴,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嗯,我也覺得是輕了些。”
謝衡疏輕聲問:“那小姐認為,該當如何呢?”
季容不假思索:“光是斷了手腳筋脈有什麼用嘛,至少、至少也應該打斷一條……”她忽然停下,發覺自己的想法似乎有點兒惡毒,遂歎了口氣,“罷了,我跟你說這些幹嘛,也沒有什麼用處啊……”
就算告訴了阿衡,那又有什麼用,他總歸不可能去幹這些事。
然而面前的阿衡卻笑了,俊美面容緩緩舒展開:“小姐放心,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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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陽太守府。
今日臨陽郡的諸多官吏、凡是說得上話的賢達們都來了,皆彙聚于這個花廳之中。
衆人是被鐘太守召來,商議剿匪事宜的。知道鐘太守是下了決心,一定要将此案擺平,一個個都不敢推脫。
花廳中擺着數十張酸枝木交椅,衆人寬袍博帶,正襟危坐,順着鐘太守的視線,看向他身側的那個年輕人。
“這位大人自金陵來,臨陽改修河道,謝大人是此番朝廷派來的欽差。”鐘太守溫聲細語地同衆人介紹他身側的青年人。
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地位自然非同凡響,衆人紛紛起身見禮。
那青年略一回禮,随後命衆人坐下:“我年紀輕,這次來臨陽,一為河道改修,二為尋人。還要仰賴諸位多加照顧,不敢受各位前輩禮。”
從容不迫的氣度,愈發驗證了衆人心中,他身份不凡的猜想。
捕捉到他話語中的詞句,有人問道:“不知大人,是要尋什麼人?”
謝康笑了笑:“是個親朋家的孩子,自幼走失,近來有人透露,似乎曾在臨陽郡見過他的蹤迹。”
衆人聽了,齊齊表示會用心幫着尋找。
寒暄片刻後,鐘太守繼而問道:“臨陽匪患,茲事體大,今日請謝大人和諸位過來,便是想要商議對策,将其繳清。”
臨陽匪患一事,最近鬧得沸沸揚揚,其中最為矚目的,便是沈氏嫡長子失蹤的案子。沈氏子失怙,身為外祖的季宏深,必然是要為他出頭的。
衆人眼觀鼻鼻觀心,待季宏深說完後,才開始點頭附和。
鐘太守也料到會有此情況,不過他喚衆人來的目的,可不是這個。
季宏深早就答應過,願意出這個大頭,既如此,那剩下的這些平攤下去,倒也沒多少。匪患擺在眼前,又有沈家這個活生生的案例擺着,衆人都不想下一個是自己。
幾輪商讨下去後,都答應了下來。
事情進展順利,如此,鐘太守也沒有留人的打算。
太守府外,謝康上了一輛朱漆馬車。一青衣長髯的男人坐在側面,給他斟了半盞茶,低聲道:“主子,季宏深因為外孫被綁的事,這回可是出了大價錢要剿匪。”
謝康揉了揉眉心,問:“上回聽你提過,方才見他談吐舉止不俗,倒不像是普通商戶。”
青衣男人頓了頓,方道:“他是景熙五年的榜眼。”
謝康稍稍坐正了些。
若是他記得不錯,如今朝中好幾位高官,都是景熙五年中榜,從而入仕的。卻不想這小小的臨陽郡,居然還有一位景熙五年的榜眼。
那男人又道:“他嶽父是林左丞,亦是他當年的座師。當年,他險些卷入紹甯三年的事裡,這才匆匆辭官來了臨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