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便轉頭找清淺說話去了。
梁啟風不明白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在外面留下一個冷若冰霜的形象的。
這不活脫脫一個大話痨。
等南見雪跟清淺說完話躺到床上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還是清淺強行打斷她,将人半哄到床上,往她手裡塞了一本話本,讓她睡前看看。
“這本不好看。”南見雪抱怨了一句,但還是翻開書開始看。
隻是這樣躺在床上看,他很快就看出睡意,打了個哈欠,将書放好,迷迷糊糊道:“清淺,熄燈。”
屋内很快安靜下來。
梁啟風躺在那張幾床被褥堆起來的“床”上聽着南見雪那頭的動靜,沒一會就聽見那邊傳來了綿長的呼吸聲。
南見雪已經睡着了。
但他睡得也不安穩。
或許是依舊不習慣屋裡多出來一個人,又或許隻是單純的累,他剛睡着沒多久就開始做噩夢,夢見房間裡闖進來一個刺客。
那刺客可謂兇殘至極,拿着一把刀進來見人就砍,守在門口的人幾乎都被他一刀殺了,隻有屋内的梁啟風攔了他一下,但很快梁啟風的也死了,那刺客拿着刀就來到了他面前。
南見雪看着那道黑影,感覺涼意從尾椎順着脊骨直往天靈蓋沖,那種恐懼甚至在他睜眼後依舊沒有消失。
他立刻望黑暗的床邊看了一眼,确定那裡沒有人後才松口氣,擡手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
他想裹緊被子驅散身上那未散的寒意,卻發現被子又不見了,隻能伸手在床上摸索起來。
這時窗戶的方向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像是窗栓被挑開了。
南見雪頓時一僵。
緊接着就是風的聲音,伴着涼意從窗戶的方向吹過來,雖然沒什麼奇怪的味道,但還是讓南見雪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涼了。
在裝睡和出聲之間他猶豫了一下,他選擇了起來。
如果隻是小偷也就罷了,要是别的……
他白着臉,輕手輕腳地往床邊挪,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
下了床他就往梁啟風睡覺的方向摸了過去。
兩人隔得有點遠,他腳受了傷,根本不敢挪太快,生怕發出什麼動靜,便覺得這本就不算近的距離似乎越發漫長了。
等好不容易走到“床”邊,南見雪終于松了口氣,伸手去碰床上的人,但伸出去的手指卻摸了個空。
南見雪一愣,還沒想明白情況,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很低的“南見雪”。
南見雪吓得整個人都聳了一下,即将脫口而出的尖叫被捂回了嘴裡。
“是我。”梁啟風的聲音帶着一股很淡的香味傳過來,是他屋裡會點的花香,但混了一點梁啟風身上的味道,變得不那麼柔軟,不那麼甜美了。
南見雪狂跳的心又猛地跳了一下,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才慢慢平緩下來,擡手點了點按在自己嘴上的手。
梁啟風松開他,繃着嗓子小聲問他:“你大晚上不睡覺瞎晃什麼?”
“這話該我問你吧!”南見雪轉過身,也跟着壓下聲音,“我還以為是刺客!”
聽見這話,梁啟風冷硬的聲音軟了一點:“這府裡的巡防我都整頓過了,不用擔心,回去睡吧。”
“被你吓清醒了。”南見雪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你開窗做什麼?”
“透氣。”梁啟風道。
“很冷的。”南見雪說着往窗戶的地方看了一眼,就見那窗戶大敞着,别說風,就是人都能鑽進來。
南見雪立刻明白過來:“你想偷溜出去!”
梁啟風:“……去睡覺。”
居然避而不談。
南見雪頓時眸色一凜,往梁啟風的方向靠了一點,問道:“你想出去幹什麼?”
“關你什麼事?”梁啟風道,“去睡覺。”
南見雪繼續道:“我得确定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梁啟風一時無言:“我們的關系,似乎還不到談對不起的程度。”
“你是我的驸馬,要是在外頭拈花惹草丢人的就是我,怎麼沒關系了?”南見雪說着,又補充了一句,“而且對不起你心上人也不行!你說不說?不說下回看見他我就告訴他你在外面有人!”
梁啟風:?
“我去鬼市。”梁啟風還是說出了自己這趟的目的地。
鬼市?
南見雪沒懂:“賣香燭紙錢的地方?”
“不是……”梁啟風頓了一下,遲疑道,“就是什麼都賣的黑市。”
南見雪還是第一次聽說京城還有這種地方,好奇道:“都賣些什麼啊?”
雖然他已經盡力忍着了,但是梁啟風還是從他語氣裡聽出了雀躍的味道。
想了想,他說:“禁書禁藥,毒物毒草,各種武器珍獸,活人,死人,手腳,内髒,隻要你肯出錢,什麼都買得到。”
聽見這個回答,南見雪臉上的好奇瞬間裂開了。
“這種地方怎麼還能存在?都沒人管的嗎?!”南見雪驚訝道,“羽林衛在做什麼?”
“清理不幹淨的。”梁啟風道,“鬼市本來就是地下産業,不好抓,大烈也禁賭,賭坊消失了?”
南見雪對這個鬼市是真的有點興趣,但……
他咬着唇糾結起來,但梁啟風沒等他,丢下一句“去睡吧”就要往外走。
南見雪連忙拉住人:“等等!我還沒想完!”
梁啟風無語:“我說要帶你了?”
“那我也可以跟。”南見雪道,“我真的很想看看,那裡真的有那麼恐怖嗎?”
梁啟風點頭:“是,那裡的都是些很殘忍的人,一言不合就動手殺人,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去了,隻會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知道怕了嗎?”
他難得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話,但南見雪卻不是很怕。
疏影說了,梁啟風的身手在京城難有敵手,有他在不會有危險的。
他就是有點怕那些人會殺人。
好奇心跟恐懼狠狠打了一架,最後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南見雪說道:“去了那裡,要是有殺人的,你要第一時間捂住我的眼睛。”
梁啟風:“……”
他提醒道:“你的腳還傷着。”
“你可以跟白天一樣背我。”南見雪道,“或者推我去,輪椅就在屋裡呢!”
梁啟風:“……我是去辦正事的。”
“很着急嗎?”南見雪問道。
梁啟風一頓,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那你等等我嘛。”南見雪放軟了聲音,語氣帶了點撒嬌哀求的味道,“我腳很快就好了的。”
梁啟風:“……不行。”
南見雪立刻發出一聲細弱又低落的“嗚”,聽上去像小動物的哀鳴。
“可我真的很想去。”南見雪依舊用那種細弱的、撒嬌的調調求他,“拜托拜托。”
梁啟風:“……”
南見雪立刻掐起嗓子,用更甜軟的、更可愛的聲音說道:“梁啟風哥哥——”
梁啟風:?
“閉嘴。”梁啟風皺起眉,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誰教你這些的?”
“皇姐。”南見雪聲音又恢複了原樣,語氣裡帶了點笑,“她說男人都吃這套,我以前這樣跟皇兄撒嬌,他什麼都會答應我的。”
梁啟風:“……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個斷袖。”
南見雪:“……也對。”
他頓時苦了臉,正想着斷袖喜歡什麼樣的撒嬌方式時,梁啟風卻忽然點頭了:“鬼市一周一次,給你七天,養不好就不帶你。”
南見雪臉上立刻露出笑:“好!我肯定能養好!”
有了這個目标,南見雪忽然就積極養傷起來。
清淺眼看他居然面不改色喝完一碗骨頭湯,甚至吃了些不怎麼愛吃的肘子,有點驚訝:“公主,您不是總嫌這些油膩嗎?怎麼忽然就喝了?”
“是有點。”南見雪皺着眉道,“但吃了才好得快吧!”
清淺:?
她被他家公主這突如其來的積極搞得一頭霧水,但也沒多問,每天按時給南見雪換藥,還應她的要求去抓了兩幅内服的,搭着骨頭湯和肘子一起吃,每次都吃得南見雪一臉苦色,一吃就是七天。
好在他沒白吃。
第七天拆繃帶的時候,府醫說她腳已經能正常走動了。
當天晚上南見雪就興奮地問梁啟風他們什麼時候走。
梁啟風無言:“晚一點。”
于是南見雪就先回床上躺着了,隻是一想到要出去,他就興奮得睡不着,裹在被子裡翻來滾去,直到梁啟風叫他才從床上蹦了起來。
梁啟風站在床邊,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寝衣,說:“去了那裡不準亂跑。”
南見雪立刻點頭,很上道地說道:“到那裡什麼都聽你的!”
他說完便下床跑去換衣服了。
不過等他穿着一身輕紗軟綢跑過來,梁啟風忽然就後悔當初答應他了。
他咬牙道:“你怎麼穿成這樣?”
“我也不想的。”南見雪歎了口氣,“屋裡太暗了,我不好梳頭。”
梁啟風:?
“我是說衣服!”梁啟風說着,指了一下她的大袖子,“又不是參加宴會,去換身輕便些的。”
“這就是我最輕便的衣服了。”南見雪道,“有什麼問題嗎?”
梁啟風:“……”
他幹脆去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來給南見雪。
看見那衣服,南見雪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還是不、不了吧。”南見雪把衣服推回去,“我穿你的貼身衣物似乎不太好。”
梁啟風道:“要麼換,要麼我自己去,總之你别想穿這身跟去。”
南見雪想了想,說:“那你等一下。”
梁啟風還以為她是妥協了,誰知道這人一扭頭,居然朝外頭喚了一聲:“清淺。”
她這聲叫得梁啟風措不及防,根本來不及阻止。
過了一會,清淺端着燭火過來了。
“公主。”清淺走過來,看見梁啟風站在旁邊,有些疑惑,等看見南見雪身上換的衣服,更疑惑了,“公主這是要做什麼?”
“噓。”南見雪神秘兮兮地豎起一根手指貼到唇邊,“不能告訴你,你去拿身輕便些的衣服來。”
清淺聞言皺起眉,問道:“公主要出門?”
南見雪點頭。
清淺看了梁啟風一眼,見他也換了衣服,便把那句“帶上疏影有個人保護”咽了回去,去給南見雪拿衣服了。
南見雪自然也是有比較輕便的騎裝的,隻是她平時不怎麼穿,清淺便收了起來,現在拿出來還得先熨一遍,再仔仔細細薰過才能穿。
等南見雪換好衣服,她又幫南見雪将頭發梳起來,這才離開。
“好了。”南見雪一身輕便回到梁啟風面前,一臉興奮地看着他,“我們現在走吧?”
梁啟風:“……”
耽擱了半天,梁啟風現在心如止水。
他看着南見雪這激動的樣子,忽然覺得他們不是要去辦事,而是要去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