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燈籠在晚風裡輕輕搖晃,将陸晔的影子拉長又縮短。他原本半倚在雕花廊柱上,聽見那聲熟悉的呼喚,手中把玩的折扇 “啪” 地合攏,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前去。暮色勾勒出他眉眼間的驚喜,嘴角幾乎要揚到鬓角:“哎呀,陶兄!你公務繁忙,竟還專程前來,實在讓我驚喜。”
話音未落,他骨節分明的手已牢牢攬住對方胳膊,掌心的溫度隔着猩紅官袍傳遞過去。陶太守的長髯被帶起的風拂動,兩人并肩而行時,烏紗帽與玉冠幾乎要碰到一處。穿過垂花門的瞬間,陸晔特意放慢腳步,讓陶太守走在前半步,看似不經意的禮讓,卻暗含多年相交的默契。
廳内燭火通明,映得二人面上都泛起暖光。陸晔指尖虛扶着對方後背,像是生怕這位好友會被門檻絆倒。當爽朗的笑聲撞在朱漆梁柱上又反彈回來,驚得梁間燕子撲棱棱飛起,細碎的羽毛落在案幾上,與新沏的茶煙一同袅袅升騰。
蘇冰瑤他們則被管家帶至偏院小憩,太守府遵循傳統的中軸線對稱原則,自南向北依次鋪陳着大門、儀門、大堂、二堂、内宅等主要建築。屋頂多采用懸山頂和庑殿頂,平緩的坡度搭配深遠的出檐,既有效遮擋了陽光與雨水,又勾勒出優雅的曲線,宛如展翅欲飛的玄鳥。屋檐四角微微上翹,似靈動的羽翼,為整座建築增添了幾分俏皮與靈動。
整座太守府由多個院落相互串聯,形成相對獨立又緊密相連的空間格局。前院是辦公與接待之所,中院和後院則是太守及其家人的起居之地。蘇冰瑤仰頭望着飛檐鬥拱,指尖輕輕撫過冰涼的石柱,驚歎于古代建築的恢宏大氣,每一處雕梁畫棟都彰顯着匠人的巧奪天工,讓建築與自然完美相融,仿佛渾然天成。而陸子靈卻見怪不怪,這座府邸的格局與建造,和她家的并無二緻,她百無聊賴地東逛西走,時不時踢起地上的石子,眼神中滿是不耐煩。
約莫一個時辰後,管家又領着她們來到另一個偏院。踏入宴廳的刹那,蘇冰瑤恍若時空交錯,竟有置身現代餐廳之感。廳内燭火搖曳,光影在牆壁上投下斑駁的圖案,數十盞青銅酒樽錯落有緻地擺放在雕花食案上,折射出冷冽的光澤。往來侍者身着素淨襦裙,步履輕盈,宛如現代西餐廳裡訓練有素的服務生,托盤裡熱氣騰騰的佳肴香氣四溢,在暖黃的燭光下升騰起袅袅白霧,肉香、菜香交織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
溫桓與她并肩落座,蘇冰瑤指尖不自覺摩挲着案幾邊緣,還殘留着方才在寒風中行走的涼意。不遠處傳來沉穩腳步聲,陸晔與陶侃徐徐步入。從太守府大門起,蘇冰瑤就敏銳察覺陶侃的視線如影随形,此刻,那目光穿透搖曳燭火,再次落在她身上。陶侃目光複雜,先是難掩激動,瞳孔微微放大,仿佛看到久未謀面的故人;轉瞬,眉頭輕皺,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似是想起某些遺憾往事;末了,眼中浮起一絲了然,神情歸于平靜。三人入席後,侍者呈上酒食。陶侃端起酒樽,目光在蘇冰瑤臉上稍作停留,才仰頭飲下。蘇冰瑤看着案前精緻菜肴,卻有些食不知味,忍不住開口打破沉默:“陶公,聽聞近來流民問題愈發嚴重,沿途所見,餓殍遍野,百姓苦不堪言。”陶侃放下酒樽,神色凝重:“正是。自永嘉之亂,各方勢力混戰不休,賦稅徭役愈發沉重,百姓為求活路,隻能背井離鄉。”溫桓點頭附和,放下筷子:“不僅如此,如今各城守軍各自為戰,軍事調度混亂,一旦外敵來犯,後果不堪設想。”蘇冰瑤環顧四周,壓低聲音:“我還聽聞,有些官員為保烏紗帽,對上虛報政績,對下橫征暴斂,長此以往,恐失民心。”酒過三巡,宴廳内彌漫着濃郁的酒香,青銅燈盞散發的光暈愈發昏黃,将衆人的身影拉得搖曳不定。陸子靈百無聊賴地轉動着手中酒樽,精緻的面龐上浮現出一絲倦意,終于忍不住起身,對着衆人欠身道:“諸位盡興,我有些乏了,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