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青雲鎮的雨下得纏綿悱恻,像是老天爺在哭一場陳年舊債。錢滿倉縮在當鋪門廊下燒紙錢,老掌櫃的紙棉袍被雨汽洇得發黴,袖口還粘着幾片沒燒幹淨的黃紙,活像隻濕漉漉的耗子。
"祖宗保佑,生意興隆……"他嘴裡念叨着,手裡的銅錢紙剛湊近火盆,忽地被一陣邪風吹散,紙灰打着旋兒往天上飄,竟在半空拼出個歪歪扭扭的"債"字。
柳莺兒撐着油紙傘從茶館出來,金步搖上的雨燕忽然振翅,銜住一片飄飛的紙灰。她指尖一撚,灰燼裡竟露出一角泛黃的當票——"丙戌年四月初八,典當青絲一縷,作價三錢銀"。
"錢掌櫃,"她似笑非笑地擡眼,"這債主,怕是不止你祖宗吧?"
老掌櫃手一抖,火盆"咣當"翻倒,炭火滾到青石闆上,滋滋冒着青煙。他剛要辯解,忽聽鎮西傳來牛大壯炸雷似的吼聲:"誰動了俺的祭肉!"
屠夫獨臂拎着把殺豬刀,站在肉案前瞪圓了銅鈴眼。案闆上本該供奉先祖的三斤五花肉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枯黃的頭發,發梢還系着半截紅繩——正是當年沉船時,柳莺兒被剪下的那縷青絲。
魯三錘悶頭蹲在榕樹根下修機關獸,木匠的墨鬥線在濕漉漉的地上彈不出痕迹,倒是雨水彙成細流,沿着青石闆縫蜿蜒,漸漸勾勒出一幅地圖——每道水痕的盡頭,都指向錢滿倉當鋪的地窖。
"這雨……邪性。"花四娘甩着濕透的鴛鴦帕擠過來,媒婆髻上的絹花早被雨水泡發了,蔫頭耷腦地垂在耳邊。她腕間的銀镯突然"咔嗒"拼出個"兇"字,驚得她一腳踩進水坑,繡鞋尖上濺起的泥點子,正巧糊了錢滿倉一臉。
老掌櫃抹了把臉,紙棉袖口沾了泥水,活像糊了層黃漿。他剛要罵街,忽見地窖的鐵鎖"咔嗒"一聲,自己彈開了。
子時三刻,雨勢更急。
柳莺兒舉着燈籠邁進地窖,金步搖上的雨燕在幽暗中泛着微光。牛大壯獨臂掄着殺豬刀開路,屠夫新換的羊皮靴踩在潮濕的台階上,發出"咯吱咯吱"的悶響。
"這地兒……比俺殺豬的棚子還腥。"牛大壯抽了抽鼻子,絡腮胡上挂着水珠。
地窖深處,堆着十幾個落滿灰的陶甕。魯三錘用斧柄敲開一個,甕口封泥碎裂的刹那,一股陳年黴味撲面而來——裡頭整整齊齊碼着翡翠瓜子,每顆都刻着"丙戌"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