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這日,青雲鎮熱得連狗都趴在樹蔭下吐舌頭。錢滿倉蹲在茶館門口搖蒲扇,老掌櫃的葛布短打被汗浸得透濕,後背上的"福"字暈染開來,活像隻被雨淋濕的胖□□。
"柳掌櫃,來碗冰鎮酸梅湯!"牛大壯扛着半扇豬肉撞進門,屠夫獨臂上纏着條濕汗巾,新換的草鞋底沾着可疑的暗紅色痕迹,"這鬼天氣,肉都馊得快!"
柳莺兒正往冰鑒裡添新鑿的井水,金步搖上的雨燕忽然振翅。她指尖一頓,擡眸望向鎮東——那裡不知何時支起了十丈長的涼棚,青布幔帳上繡着百鬼夜行圖,棚下擺着三十張黑漆八仙桌,每張桌上都放着個鎏金食盒。
"錢掌櫃,"她眯起眼,"鎮東誰家擺宴?"
錢滿倉伸長脖子張望,蒲扇"啪嗒"掉在地上:"怪了...老朽沒聽說誰家辦事啊..."
話音未落,涼棚裡突然響起三聲梆子響。
"咚——咚——咚——"
聲音沉悶如擂鼓,震得茶館房梁簌簌落灰。更詭異的是,随着梆子聲,三十張八仙桌旁憑空出現人影——有穿壽衣的老者,有脖頸青紫的婦人,還有缺胳膊少腿的孩童...個個面色青白,直勾勾地盯着食盒。
花四娘剛邁進門檻就尖叫出聲,媒婆髻上的絨花抖落一地:"百、百鬼宴!"她腕間二十八個銀镯瘋狂碰撞,拼出個血淋淋的"逃"字。
魯三錘悶頭劈開長凳,木匠從暗格裡抽出把刻滿符文的桃木劍。牛大壯獨臂掄起殺豬刀,屠夫背後的漕幫刺青泛起金光,蟠龍出海圖的龍睛竟滲出兩行血淚。
"丙戌年夏至..."白清風殘魂在柳莺兒耳畔低語,"欽天監以活人設宴,宴請三百冤魂..."
金步搖突然脫簪飛出,雨燕銜着枚翡翠瓜子直撲涼棚。食盒蓋子彈開的刹那,三十道黑氣沖天而起——每道黑氣中都裹着張扭曲的人臉,正是十五年前沉船遇難者的模樣!
錢滿倉突然抽搐着跪倒在地,老掌櫃的衣襟裡爬出密密麻麻的藤須,皮膚下浮現出宴席座次圖。他喉間擠出非人的尖嘯:"請...請帖...在我骨頭裡..."
柳莺兒白發如鞭掃向涼棚,發梢觸及幔帳的瞬間,百鬼夜行圖上的妖魔竟紛紛扭頭看她。最中央的判官像突然咧嘴一笑,朱筆在生死簿上重重一劃——
"呲啦"一聲,柳莺兒鬓邊一縷白發無火自燃!
牛大壯怒吼着擲出殺豬刀,刀刃穿過判官畫像,竟帶出股腥臭黑血。屠夫獨臂青筋暴起,漕幫刺青徹底離體,化作三丈金龍絞住涼棚立柱。
"魯三錘!"柳莺兒厲喝。
木匠悶哼一聲,桃木劍插進青石闆縫。地面突然裂開蛛網狀紋路,三百張黃符從裂縫中飛出,每張都寫着"丙戌冤魂"的生辰八字。
花四娘哆嗦着解下鴛鴦帕,媒婆咬破指尖在帕上畫了道合歡符。血符遇風即燃,火中飛出成群喜鵲,尖喙如雨點般啄向食盒裡的腐肉。
突然,所有食盒齊齊炸裂!
腐爛的魚頭、長蛆的蹄髈、泡脹的糯米糕...這些"佳肴"落地即化作黑水,水中浮起無數翡翠瓜子,排成個巨大的"償"字。
錢滿倉已經徹底被藤蔓包裹,老掌櫃的瞳孔變成翡翠色,喉間擠出尖細戲腔:"夏至宴開——"
"活人入席——"
白清風殘魂猛地凝實,道袍翻卷間掃落七枚銅錢。銅錢落地成陣,将錢滿倉困在中央。藤蔓觸到銅錢邊緣立刻焦黑蜷縮,老掌櫃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