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鐵擊打青石闆的脆響驚起寒鴉陣陣,上官淩軒與夜羽帶人策馬穿過長街前來馳援,瞬間将齊軍與安煜懷的死士團團圍住。
“給齊軍留幾個活口,向齊王問罪!”蕭玄烨的指節在缰繩上勒出青白,而後調轉方向,他望着城南方向翻湧的煙塵,雖然那裡還有陸長澤與沈遇把守,但心中總是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此刻芈浔的竹青色衣袂正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望着九丈外洞開的城門,等待他們的亦是重兵,為首的,是沈遇和陸長澤。
三百死士都做了必死的決心,紛紛拔劍圍住城門,劍鋒映着城頭火把,将三百道寒光織成困獸的牢籠,瀛軍亦大喝一聲,将矛頭對準了這些死士。
安煜懷無法抑制地喘着大氣,城南的門距他不過九丈了,跨過這扇門,他就能回到安陵!
故土的痕迹終于又在眼前清晰起來,火光在他眸中燒出淬毒的恨意,那些曾刺入他脊梁的瀛篆符咒正在片片剝落。
城牆上俱是弓箭手,蕭玄烨戰馬的咆哮甚至就在背後,陸長澤先喊:“安煜懷,看看這陣仗,你走得了嗎!”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安煜懷如何回得了頭?
他冷笑一聲,高呼:“此地非我桑梓,攔我者死!”
他沒有注意到此時芈浔的異常,但随着他這一聲怒吼結束,後有蕭玄烨步步緊追,死士們欲放手一搏,作勢往前沖去,沈遇與陸長澤趕忙背靠背緊挨着,陸長澤面對着安煜懷等人,落在沈遇眼裡的,則是那扇跨之便跨過死劫的城門。
陸長澤呼吸緊促,還有些激動,佩劍出鞘聲清越如鶴唳,他側頭時瞥見沈遇眼底晃動的火光,一邊拔了劍,一邊道:“沈大哥,看我給你露兩手,也讓你看看我這武狀元的威風!”
沈遇亦拔出了劍,眼底掠過一絲深沉,低低應了聲:“好…”
随後,他在一瞬調轉劍頭,面不改色,一劍往後刺去……
寒星乍現!
“唔…”陸長澤悶哼一聲,看着那柄曾教他挽劍花的青鋒,此刻正帶着他熟悉的沉檀香沒入腹腔,他滿臉不可置信,可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那把劍又無情地收了回去。
抽劍時飛濺的血珠落在眼睫上,這一劍可真是狠,以至于陸長澤這身子骨都有些受不住地倒下,他看着自己滿手的殷紅,再看向徐徐轉過身來的沈遇…
多少過往閃現,虧自己還曾真心敬佩過沈遇的為人,媽的,這龜孫子可真能裝啊!
“沈遇你大爺的!”陸長澤艱難開口,氣勢卻絲毫不減,也不知道到底傷到了哪裡,扯着嗓子喊話都痛,不然高低要拜訪他祖宗十八代。
“抱歉了。”沈遇輕描淡寫地掃了他一眼,“就當是我教你的最後一課,永遠不要輕信一個人。”
“兄弟們!”沈遇向城牆上的守衛高呼:“開城門,恭送太子殿下歸國!”
陸長澤都傻眼了,雖說這幫巡防營的兄弟平日裡有多聽沈遇的他是知道的,可也不至于能跟他造反吧?
蕭玄烨趕到時,聽見了城門打開時那厚重的嘶吼,城牆上的守衛眼疾手快,立刻射出一陣箭雨阻擋了瀛軍的步伐。
城門被徹底打開,安煜懷簡直不敢相信,走到這裡,這四年來栽培的死士損了多少已經數不清了,但此刻,什麼都值了…
“阿浔,我們走!駕!”
“走吧…”芈浔在心裡歎息,“不要回來了。”
沈遇也出聲提醒:“弟兄們,都跟着太子走吧!”
于是,城牆上隻剩一批弓箭手,剩下約有三千人,個個懷着對沈遇的敬意,跟随着安煜懷而去。
安煜懷疾馳着,卻感覺少了點什麼,回望的刹那,他已經徹徹底底逃離了阙京這座囚牢,可他已經出來了,芈浔卻還在原地!
“阿浔!”他大聲喊着,不免有些慌張:“還愣在那做什麼,快過來!”
芈浔垂下眼,隻是對着沈遇的方向翕動嘴唇:“關城門。”
沈遇心中一動,默不作聲,準備關上城門。
“你也走。”芈浔補充了一句。
後者動作一頓,卻隻是固執地關上了城門。
眼看着這扇曾經埋沒了自己的門緩緩關上,将芈浔徹底埋沒在安煜懷眼中,他甚至來不及想這是為什麼,就想沖回去,還是他身邊一死士苦勸:“太子,快走吧!”
說完,那人也全不顧安煜懷的意願,用馬鞭在他馬背上狠狠一下,馬兒嘶吼一聲,帶着安煜懷疾馳而去。
“阿浔!”
城門關上的最後一刻,芈浔聽見了他的聲音,但望着這個和自己困在阙京的背影,隻是歎息:“這是何苦?”
城牆上,弓箭手最後一批箭雨也沒了,瀛軍逼近…
沈遇默默舉起劍,劍鋒似能劃破向他湧來的鐵甲洪流,越過芈浔,他沒有看因失血過多幾乎昏死的陸長澤,向着奔襲而來的瀛軍走去。
在錯身的那一瞬間,芈浔聽見他說:“先生援我于困厄,我替先生…成所願”
“你們兄妹…”芈浔回憶着他與沈遇的初見,也是在瀛國的礦場。
他陪安煜懷為質,同他一起受苦,在礦場結識了淪為奴隸的沈遇,他使計幫他脫了奴籍,也從那一刻起,沈氏兄妹就成了他手中最得力的棋子。
背靠相邦這座大山,明面上,沈遇是相邦插在瀛君身邊的眼線,但實際,怕連殷聞禮也不知沈遇真正效忠的是誰,而他衛尉這個身份,正是解四年卧薪嘗膽之局最後的底牌。
就連那些進入巡防營的士卒,有大半也都曾是奴籍,說起來,還要歸功于荀子新政。
遙想起學宮覆滅時,謝千弦受押入獄,芈浔一邊給晏殊送信,一邊拜托沈遇在獄中關照,走那一步棋時,他沒有想過,離開了瀛國的謝千弦還會回來。
更沒有想過,謝千弦在學宮作壁上觀這麼多年,到頭來看中的主公竟會是瀛太子,他這一留下,便給自己的計劃留下了隐患,醉心樓這顆暴露給謝千弦的棄子,為的就是保下沈遇這顆暗棋。
“我們兄妹…”在一片馬蹄聲紛至沓來的嘈雜中,沈遇沉默着,四年前礦場的朔風穿透記憶呼嘯而來,他仍記得,那時滿身鞭痕的書生将最後半塊麸餅塞給他瀕死的妹妹,月光照亮那人囚衣上的“奴”字,卻遮不住他眼中星河。
前一晚,小榕來找他的時候,似乎已經萬事俱備,但唯獨沒有說一點,安煜懷從城門逃出去後,誰來斷後?
沈遇想,在這一環裡,那個一襲青衫的貴人,把自己算了進去。
芈浔是個書生,他沒有死士那般的能力,他能為安煜懷做的最後一件事,便隻能是這樣。
至于小榕,他們兄妹二人都一樣,若無芈浔,隻怕是一輩子都是奴隸,他身為男子倒還好說,沒什麼苦吃不得的,可女子不一樣啊…
在這亂世,一個女奴,不知道會淪落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