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願意與天一鬥,他是這樣,小榕也是。
沈遇深深吸了口氣,他再生的希望都是芈浔給的,他不可能任芈浔一人留在阙京。
鐵騎逼近,沈遇握緊了手中劍,隻說:“遇與先生,共進退。”
芈浔感到喉間一陣澀痛,那便一起吧…
最終,他下了馬,隻有兩道孤零的身影擋在城門前,蕭玄烨牽停了馬,望着沈遇,說不恨,那是假的,餘光再瞥過陸長澤,恨其不争。
“繼續追!”
得他号令,一衆人上前将沈遇與芈浔團團圍住,上官淩軒則帶人繼續追了出去。
看蕭玄烨也欲一起追去,沈遇忽道:“太子殿下!”
“你身邊的侍讀,你許久未見到他了吧?”
蕭玄烨隻覺心頭狠狠一顫,瞪着沈遇的目光凜冽得能殺人,厲聲道:“将此二人押入诏獄!”
“楚離,去找李寒之!”
謝千弦再次醒來時,眼前浮動的紅像浸透了暮色的血玉,意識随着熏爐青煙緩緩聚攏,才辨出那是蕭玄烨衣襟上暈開的紋樣。
他此刻,正被蕭玄烨抱在懷裡,躺在太子府的榻上。
“醒了?”
蕭玄烨低沉的嗓音裹着沉香落下來,略顯疲憊,謝千弦就着這個姿勢擡了擡頭,引起頸上的傷,忍不住吃痛一聲。
抱着他的人便替他輕輕揉着那處,謝千弦後知後覺,急道:“沈遇是…”
“安煜懷的人。”蕭玄烨接了他的話,卻已經是十分平靜的心态。
“寒之,天黑了…”
聽着他的聲音,謝千弦覺得他有些難過,看來,安煜懷逃出去了吧。
逃出去了,安陵會參與合縱,加上衛國,瀛國面對的,便是七個國家。
七國輿圖在腦海中鋪展,他張口欲言時,蕭玄烨隻是将他摟得更緊。
謝千弦想出聲安慰,想告訴他即使安陵參與了合縱,也不是沒有解局之法,可他聽着自己耳邊那顆心髒的回響,每跳動一下,都像是被撕扯了一下,這痛不是自己的,是蕭玄烨的。
他終于還是,讓自己的父親失望了…
消息還沒有傳到洛邑,為慶祝瀛齊稱王,晚宴上,一衆人喝得酩酊大醉,對瀛國内的消息一概不知。
洛邑的月光浸泡在青銅酒樽裡時,沈硯辭正望着昭文君腰間垂落的玉珏出神,二人出乎意料地興趣相投,便在相王的高台下開了個小竈對飲。
“沈兄學識淵博,酒桌上比猜謎,我猜不過你。”
遠處諸侯的笑浪掀翻鼎中炙肉的香氣,昭文君染着醉意的指尖劃過樽沿,又飲一樽。
沈硯辭還算清醒,看出他借酒消愁,便道:“今日瀛齊稱王,昭文君心裡不痛快,我能理解。”
“誰說我不痛快?”昭文君猛地起身,腰間玉組佩撞出碎瓊亂玉的聲響,他一眼瞥見那高台上交錯的瀛衛王旗,終究忍不住歎息:“諸侯強大了,總是要稱王的,周室的這些封地,早已滿足不了他們。”
他又飲一樽,聲音漸弱了下去:“但誰還記得,遠在王都,還有一位…”
“…天…子…啊…”
昭文君徹底醉了,看他倒在案桌上,沈硯辭沒有立即去扶,耳邊還回響着“天子”二字。
洛邑的夜露滲入地磚縫隙,沈硯辭聽見自己袍角掃過百年積塵的窸窣,曾幾何時,他腳下的洛邑,也有過萬邦來朝的盛景,王室的興衰,也就在這百年間。
這幾百年間,難道周室就沒有出過聖賢麼?
當然不可能。
但聖王以禮治國,何其迂腐?
他不希望瀛國成為下一個周室。
“周室衰敗,作為周室公子,昭文君心痛…”韓淵的聲音在他背後突兀地響起:“你為瀛臣,是不是毀了瀛國,你也會如他一般頹廢?”
“韓淵!”沈硯辭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瞪着他,似是忘了身上的痛,忘了那些受過的屈辱,又似乎潛意識裡還将這人當成是記憶裡那個少年,他出聲警告:“你也是瀛人!”
“我是麼?”韓淵反問:“當日骊山大營,你不是說,你沒有見過我?那端州郡守的兒子,不是死了麼?”
沈硯辭根本不想和他糾纏,擡腳就欲離去,韓淵卻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冷聲問:“我說你能走了麼?”
沈硯辭回頭,看見他眼底的陰鸷,無論多少次,他都會被這個眼神刺痛,被這個眼神吓住,“你還想做什麼?”
“我在問你,瀛國滅了,你會變成什麼樣。”
“韓淵…”沈硯辭覺得他瘋魔了,瀛齊已經結盟,他卻還念着要瀛覆滅一事,“瀛齊已經結盟,說到底,你現為齊國左徒,哪怕是為了齊王,也該知道瀛齊結盟才是有益。”
韓淵隻是靜靜聽着,他恨極了沈硯辭這副樣子,恨他永遠端正如儀,恨他連求饒時都要擺出忠臣死谏的姿态,好像無論發生什麼事,在他面前,忠義永遠是第一位,任何私情在他眼裡都如塵埃,一拍即散…
他并不為自己辯解什麼,隻是用一種極其肯定的口吻問:“你猜猜,瀛國現在,亂成什麼樣了?”
那夜的沈硯辭沒有去深究這句話,隻是在韓淵臨走時,他終于忍不住問:“你恨瀛國,是因為我?”
韓淵沒有回答他,隻是依舊用冰冷的眼神看他,而後将人強硬地托起扛在肩上,随意走進間廂房。
“韓淵!”沈硯辭尾音都在打顫,知道他要做什麼,更是心痛:“你瘋了嗎?!”
“你繼續叫。”韓淵絲毫沒有顧忌,隻是粗魯地将人甩在榻上,言語羞辱不止:“最好讓他們所有人都來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又是一夜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