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觀察,越是覺得能看出許多端倪。她覺得以前他倆的對視如同那對唯一在“一寸寸的光陰”享有留座待遇的情侶,相互盯着對方的眼睛,像是再讀一本書,能閱讀對方的故事也能讀到自己的影子。而且那故事很醉人,能釀出各自内心的微笑,讓人一看就明白這就是幸福本身。現在他們也對視,但那隻是一個方向的重合,不再有靈犀間的交流,也還是微笑,隻是這笑容有些僵,有些勉強,更像是一種給對方或者給自己的敷衍。
看似理由十足,細分析下來,主觀因素依然占據了絕大多數地位。但是今天,這個工作日的工作時間,獨自出現在這裡的女士,就客觀地有些突兀。
女士發型未變,及肩的長發拖曳着細碎的波浪,白襯衫、黑色A字裙、黑絲襪和黑色高跟鞋,簡單的色調卻完美呈現了職業女性的婀娜和魅力。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薛霁月走過去打算攀談一番。待走到近前,薛霁月才發現,與桌上的“笑臉”相反,女士此時已是淚眼婆娑。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女士主動用溫柔的女中音向薛霁月發出了邀請,“您好,能請您過來坐會兒嗎?”
“哦好的,謝謝您。”
“您好,我知道您是這裡的老闆娘,隻是不知道現在您有沒有空,是否願意聽聽我的故事。”
“這是我的榮幸。”
沒有過多的寒暄,女士直接開始了自己的傾訴,“我叫秋雪,您應該看出來了,之前我們是兩人一起來。來的那位是我同事。他叫風。”
薛霁月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未打斷對方的講述。
“我從小到大都很單純,單純地上學,單純地工作,單純地經過父母介紹認識了一名男生,然後單純地戀愛。或者那都不叫戀愛隻是單純地認識,但是身邊的人包括父母都覺得我們合适,然後我就和那個男生單純地結婚,也沒有什麼彩禮的刁難、婚房的壓力,雙方父母該有的都有了,該給的都給了。
在認識風以前,我隻有我丈夫一個男人,而我丈夫也對我很好,很珍惜我。不讓我幹家務活,盡量照顧我,家裡我說了算。我丈夫是獨子,公婆對我也很疼愛,沒有婆媳戰争,沒有姑嫂妯娌矛盾,一切在外人看來都是那麼幸福。但是他是一個木讷的人,不善言辭,隻知道低頭過日子。沒有童話裡的王子,沒有舞台上的羅密歐,沒有駕着七彩雲霞的齊天大聖,甚至在遇到風之前,我都沒收過一隻玫瑰花!單純的日子,應該也算是單純的幸福,平淡如水,波瀾不興。直到這幸福熬成平淡,再到乏味,乏味到沒有任何生氣,就像一輛停駛的汽車,一塵不變的景色,感覺不到時間,感覺不到明天和今天和昨天的任何一絲變化。最後我想向命運低頭妥協,認為這就是我單純,不,應該是白開水一樣的人生,再無亮色。一直支撐我煎熬的就是兒子,我總盼着兒子長大、成人,盼着他幸福,替我幸福!或許這就是我的一輩子了。
直到我遇到風。
在他這兒我才知道做女人的幸福,我才知道幸福的滋味,我能切實感受到他熾烈的愛像火焰分分秒秒都在溫暖着我、沸騰着我,像手掌無時無刻不包裹着我、撫摸着我。跟他在一起,每一分鐘都有可能有驚喜,每一分鐘都充滿期待,每一分鐘都精彩無限。
很快我們就在一起了!我承認我不要臉,但是我不後悔!和他在一起,哪怕一次,死,我都值了!
如果我的靈魂可以在世間綿延不絕,我可以為了彼岸的解脫而恪守戒律,為了來世的幸福而放棄今生,為了輪回的因果而渾渾噩噩;可是我的生命也如白駒過隙一瞬,春花秋月一時,我想為了自己去活一次,去盡全力綻放一次,去證明,我活過、存在過!
于是我徹底淪陷了。
而且我太想和風一起生活,我一分一秒都離不開他。哪怕僅僅分開一個晚上,我都感覺無法呼吸!我想他像我的心髒一樣随時跳動在我靈魂深處高興着我的高興,悲傷着我的悲傷。我相信那時候風也是一樣的感覺,我們都癡迷着對方。
但我還有最後的一絲底線,那就是我兒子今年高二,明年高考,我實在不忍心在這個時候給他緻命的傷害。我不是一個好妻子,可是我還希望我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就算世上所有人都罵我‘不要臉’,我也不希望這三個字從我兒子嘴裡罵出來。
世上沒有兩全法,所以我和風找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我們租了一套房子,然後各自向家裡坦白,先搬出來住。也先不離婚都對家裡聲稱出差,想孩子了,或者有事了回家一趟,等孩子高考後再真正走到一起。
向家裡坦白是我提出來的,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心,可我也不想去騙我丈夫,他是一個好人。我已經錯在先了,但是最起碼我不願意欺騙他。
剛開始的時候,我和風每天日子都過得如癡如醉,真是那種如魚得水,羁鳥出樊籠的感覺。可是日子是瑣碎的,生活很快就被柴米油鹽乃至睡覺姿勢等細節絆倒,一些閑言碎語也甚嚣塵上,風的勇氣也不再像當初那樣一往無前,于是脾氣也就越來越壞……風是個斯文人,受過良好的教育,他不會打我罵我,還是盡量對我好,但我能感覺到他心底裡有後悔,甚至開始煩我。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呢?以前我隻看得見風的優點,可是現在我卻總拿風的缺點去比較我丈夫的優點。我在網上看了不少攻略知道這是正常的心理狀态,也是愛情發展的正常階段,可問題是,現在擺在我面前的還有路嗎?我還有選擇嗎?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該錯的都已經錯了,該傷害的都已經傷害了,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