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迅速探入口袋——那裡空空如也,拿侬一瞬間還以為早上出門前葛朗台太太交給她用于購買棉線的錢已經被偷走了,但下一秒她猛地記起葛朗台站在台階上怒斥她的的模樣。
“拿侬,錢包要裝在上衣的口袋裡!女人的裙子是擺設,你們怎麼能指望薄薄一層襯裙就攔得住小偷們作惡的手!”
謝天謝地,葛朗台說的沒錯,在這一點上她必須要向葛朗台學習,不學習他對待錢财的摳搜态度,但是要學習他保衛錢财的蠻橫決心。
然而她捉住的這個‘小偷’卻可憐巴巴地望着她:“女士,我沒有要偷您的錢袋……我隻是想再嘗嘗上次您送給我的橄榄,”
這個叫亨利的大男孩竭力解釋道:“剛才我一直在叫您,但您沒有聽到,我看到您的口袋裡鼓鼓囊囊的,還以為裝滿了一兜橄榄呢!”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伸手拿了?”
拿侬松開了這家夥,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地看着不停揉搓着胳膊的男孩:“沒有人告訴你不告而取是不對的嗎?”
“對不起,女士,”亨利嘟囔着抱歉的話,卻露出希冀的神色:“不過您可以給我您的腌橄榄嗎,我真的很想吃,上次吃完之後,兩個多星期了,我吃什麼都沒有味道,從不挑食的亨利挨了媽媽的兩頓打了,但她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吃不下飯,以及每天早上為什麼口水會沾滿整個枕頭!”
拿侬挑起眉毛,顯然這家夥的回答讓她有些驚訝。
“你說上次的腌橄榄嗎?這東西真有這麼好吃?”
亨利使勁點頭,“真的很好吃!”
拿侬陷入了思考,眼前這個家夥竟然表現地跟歐也妮如出一轍,這些日子經常能看到歐也妮直奔廚房,熟練地從籃子裡掏走橄榄的一幕,泡在壇子裡用姜片和甘草等待發酵的未成熟腌橄榄也沒逃過歐也妮的小手,拿侬原本打算腌制一個月的,被迫二十天左右就開蓋出壇了。
“我出門沒有帶橄榄,”拿侬看着難掩對零嘴的渴望的男孩:“不過我問你,如果我有這種橄榄但不是免費的,你願意花錢購買嗎?”
亨利想了想:“我願意,女士,隻要你不要像老格裡高利一樣,把普普通通的果幹賣出高檔蜜餞的價格,我就願意!”
拿侬停在了一棟灰白色石砌建築前,綠色木制招牌上畫着金蜜色的蜂巢和櫻桃圖案,門口玻璃櫥窗陳列着彩陶罐裝的蜜餞,門鈴是黃銅鈴铛,還沒有進門,就能聞到蜂蜜與焦糖的甜香。
她擡頭看了一眼La Confiserie Grégoire幾個歪歪斜斜的大字,索漠城最大的蜜餞、果脯的供應商格裡高利坐擁着這座蜜餞鋪,顯然已經打響了名頭。
拿侬推開門走了進去。
來之前她就聽亨利說過,除了一個負責負責搬運水果和擦洗銅鍋的學徒之外,老格裡高利蜜餞鋪子隻有兩個核心人物,一個是65歲的格裡高利,一個是他22歲的孫女瑪麗昂。
拿侬看到的就是趴在櫃台上算賬的年輕女孩,這個皮膚過于白皙的女孩在用鵝毛筆記錄了幾個數字之後擡起了頭來:“女士?”
“你好,我路過這家店鋪,無意識被櫥窗裡的東西吸引了,”拿侬就道:“在索漠城這麼多年了,原諒我居然還是第一次踏進這座美麗的蜜餞鋪。”
年輕的瑪麗昂笑了起來,她看起來跟歐也妮一樣青春美好。
“沒關系的女士,就算你第一次來也沒關系,就算你什麼都不打算買隻是想嘗嘗也沒關系,”就聽她道:“我們店鋪的每一道蜜餞前面都有介紹呢,還可以試吃。”
瑪麗昂并沒有瞧不起一身粗布膚色黝黑的拿侬,她還熱情地邀請後者試吃自己的蜜餞——事實上,瑪麗昂能有這麼高的興緻是因為今天這個店鋪完全由她做主,爺爺格裡高利去了眼鏡店換新眼鏡去了,她終于可以打破禁令,讓顧客們試吃了。
瑪麗昂在店鋪的經營上和爺爺有很多分歧,比如她希望将新式溫度計用于改進糖漿的火候,但老格裡高利眼中,根本不需要溫度計的測試,隻要糖漿上面浮起細密的泡沫,他就有理由認為,這就是蔗糖發出的最佳信号——
提醒他可以用來給果幹上色腌制了。
拿侬在瑪麗昂的推薦下,一排排看了過去,老格裡高利的招牌産品還真不少,比如蜂巢糖漬梨,蜂巢蜜和梨子搭配在一起,看起來确實十分甜蜜的樣子。
諸如普羅旺斯糖漬杏子、榅桲果凍甚至香草巧克力蘋果幹,還有橙皮巧克力蜜餞,摻入稀有可可粉的這種,都屬于有錢人專享。
拿侬停在了一款淡紅色的蜜餞前,“這是什麼?”
瑪麗昂就道:“這是杏仁糖,我們用玫瑰上了色,出鍋之後爺爺很滿意,給它取了名字叫‘皇後之淚’。”
拿侬一愣:“皇後之淚?”
瑪麗昂不得不解釋道:“沒錯,就是我們那位可憐的、被趕到修道院去的皇後約瑟芬,杜樂麗宮正在張燈結彩歡迎一位新皇後,沒有人記得以前那位皇後曾經如何擁有過皇帝陛下的愛,為她一次偶然的傷寒而抛棄了一切軍務從前線趕來……”
瑪麗昂誇張地捂住胸口,22歲的她正處于少女的幻想期,拿破侖和約瑟芬傳奇的愛情故事像糖漿淹沒果仁一樣浸透了她的腦瓜,讓她也渴望着一段轟轟烈烈從天而降的愛情。
但很顯然,愛情故事的結局總是令人唏噓,甚至沒有十年,這段豐沛到無從發洩的感情就變成了幹涸的荒漠,與隻見新人笑的巴黎相比,似乎鄉下的索漠城反而更守舊一些,充滿了對舊人哭的同情。
拿侬上個月剛去過巴黎,此時就很有發言權:“我們是奔着那位新皇後的儀仗隊進入巴黎的盛大儀式而去的……不過馬車快得像利箭,進入凱旋門之後我們隻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哈布斯堡雙頭鷹徽章,其他的,什麼都沒看到。”
而且他們還差點被湧動的人群撞倒,因為現場人實在是太多了,葛朗台新做了沒一天的頭發也慘遭蹂躏,歪斜地像巴黎鐵匠鋪裡的三叉戟。
兩人愉快地交談着,卻見大門再次被推開,一個白發老頭走了進來,他一進來拿侬就知道這是誰了,常年熬糖的蒸汽熏出泛紅的鼻頭,臉頰卻蒼白如杏仁膏,布滿糖漿濺燙的淺褐色小疤,隻有格裡高利蜜餞鋪的主人才擁有這樣的特色。
老格裡高利進入自己的蜜餞鋪卻并不高興:“雅克那個老家夥,騙我花了八十法郎定做了一副眼鏡!”
等他巡視完自己的鋪子之後他更不高興了:“而你,我親愛的孫女,竟然敢違背我的命令,讓人免費品嘗我們的蜜餞!難道你不知道這會吸引多少隻吃不買的人來嗎?愛占便宜的人永遠不會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