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格裡高利的蜜餞也無法排解拿侬眉間淡淡的憂慮,歐也妮想了想:“拿侬,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需要用錢去解決的難事?”
拿侬回過神來:“為什麼這麼說,我的小姐?”
歐也妮嘟起嘴巴:“拿侬,你上次就在問我你的年薪!但是顯然不夠,是嗎?你一定遇到了很大的事情,你以前并不曾關注過你的酬勞,你總是這樣勤勤懇懇、一絲不苟,把爸爸的話當做上帝的旨意!”
歐也妮小小聲道:“但爸爸真的很虧待你……”
拿侬心上湧上了一陣暖流,沒想到還有更火熱的寬慰等待着她,就見歐也妮拉起了拿侬的手,将她帶到了自己房間。
歐也妮的房間拿侬進去過無數次,一張四柱胡桃木床——葛朗台太太的嫁妝,雕刻着繁複的葡萄藤紋飾,象征家族的富足與多子多福,一張嵌銅寫字台,旁邊是鍍金座鐘。
在另一面除了聖像和祈禱跪凳,就是放在角落裡的嫁妝箱子了,一隻包鐵角的橡木箱,表面蒙着褪色的綠呢,鎖扣處有被多次摩’挲的劃痕,拿侬覺得這種劃痕不像是歐也妮磨出來的,到是葛朗台偷偷檢查的痕迹。
歐也妮打開了這個箱子。
箱子很大,裡面有殘缺的象牙聖母像,銀錫盒,金線梳妝盒、還有拿侬曾經親手放進去的格拉桑家那個小兒子的賀禮——一塊印度風情的披肩。
但更多的是整摞用麻繩捆紮的金路易(每捆麻繩穿起15枚,共10捆)——壓在她的繡花亞麻襯衣上。
就見歐也妮拿起了捆在一起的金路易,看也不看,就這樣毫不在意地遞給了拿侬:“拿去,拿侬,拿去吧,去救急!”
拿侬怔住了。
金币的光芒映亮了這個有些黯淡的房間,拿侬當然知道這筆錢意味着什麼:這是那是她每年的生日禮物、偶爾從父親指縫裡漏出的零花錢,以及母親偷偷塞給她的積蓄。
在葛朗台家,每一枚銅子兒都要被老吝啬鬼掐着指頭算計,而歐也妮竟将她所有積蓄傾囊相贈。
葛朗台用金路易來取悅女兒——他喜歡用這樣假情假意的方式看到女兒雀躍的面孔,甚至想通過這樣的辦法,來培養和苛求女兒成為一個跟他一樣對黃金敏感的人。
但歐也妮偏偏不是,在吝啬與壓抑的牢籠中,歐也妮并沒有成為那樣的人,在那層層枷鎖之下,她的靈魂仍在無聲地渴望着溫暖與自由,遠勝過眼前這些黃金。
“我不能——”
拿侬的聲音哽住了,很快她恢複了平靜,搖了搖頭:“歐也妮,我不能要這筆錢。”
“為什麼?你不是遇到了困難嗎,拿侬?”歐也妮不解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需要一筆錢,但我不希望你背負了債務!爸爸說,債務問題一定要盡早解決,他見過太多因為破産無法還清債務而自殺的人!拿侬,快收下這筆錢吧,就當是我借你的!”
拿侬下意識拒絕,“老爺要是知道了會殺了我的,歐也妮,你也跑不了,他要是發現他給你的金路易消失不見了,他會把你關在樓梯的儲物間裡的,他不是沒有這麼幹過!”
那是歐也妮六歲的時候,誤用葛朗台給的一枚金路易跟門口的人換了一把蜜豆,可憐的歐也妮就被這樣粗暴地懲罰過。
拿侬甚至能想象到葛朗台發現嫁妝箱空空如也的模樣——葛朗台猛地轉身,眼珠瞪得幾乎凸出眼眶,臉上的肌肉抽搐着,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撕扯:“三千法郎!三千法郎!”
他咆哮着,聲音震得窗棂嗡嗡作響:“你把它們弄到哪兒去了?!”
“不會的,我不會叫他發現的,”歐也妮卻沒有被吓到:“我有辦法,隻要他想要檢查我的箱子,我就倒在床上,說我的肚子疼!”
拿侬本來嚴肅的神色微微松了松:“那也瞞不了多少日子的,小姐!”
“幾個月還是可以的,”歐也妮道:“拿侬,幾個月足夠你渡過難關了嗎?”
拿侬輕輕搓了搓手,被歐也妮塞進手心的金路易微微跳起,就像她的心一樣,不易覺察地震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