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樓去,還險些被攔下,因為同行的都是叼着煙鬥的大客戶,而衣着簡單的拿侬似乎并不被認定具備認購國債的能力。
但拿侬輕巧地抽走了胸口的細線,一張格拉桑銀行的印花票據出現了,債券所的守衛頓時低下頭去,甚至讨好地帶着拿侬敲響了經理人的房門。
“女士?”
拿侬走了進去,一群看得出派頭的中産債券持有者正圍在一起,中央立着黑闆,經理人正用粉筆實時更新債券價格和利息,地闆黏着踩爛的紙片和雪茄灰。
拿侬不緊不慢地走進去,自顧自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人們并沒有把他當回事,而是興奮地調侃着對方。
“跟十幾年前一樣的機會,這次你打算認購多少債券,弗朗索瓦?”
“見鬼,最近開支很大,我嫁了女兒!一批絲綢還遭了秧!最多兩萬法郎,沒有多餘的錢了!”
“那我也兩萬!”
“一萬吧,這可不少了,如果行情大好的話,我再增加也可以!”
經理人笑容滿面地統計數字,直到角落裡傳出了一個令人寂靜的聲音。
“五萬。”
經理人驚愕地擡起頭來,卻見剛才那個被人忽視的女士面容平靜地開口:“如果我的數目比他們多的話,你能否先服務我呢?我隻有一天的時間,晚上必須趕回去。”
拿侬沒說錯,她能請上這一天的假還歸功于巴黎聖母院免費分發聖餐面包,貪便宜沒夠的葛朗台在計算了馬車費和家裡人頭之後,認為領回來的聖餐面包足夠家裡吃四天的口糧——
拿侬這才有了來巴黎的機會。
“女士,請稍等!”
經理人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一邊收拾手上的票據,一邊詢問:“您準備持有多長時間呢?您知道的,當然是時間越久,收益越大!”
然而拿侬拒絕了他的建議:“六個月,六個月我就要取出債券。”
……
拿侬走出債券所,突然,一個意外發生了,迎面走來一個瘦弱男人的紙袋掉落了,滾落了七八個結着糖霜的柿子。
“哦,糟糕!”
男人手忙腳亂地撞上了拿侬的肩膀,嘀咕了一聲抱歉,就追逐着滾落在街道旁邊的柿子去了。
拿侬下意識按住胸口,卻摸到一道裂開的縫線,帝國公債憑據不翼而飛了。
“抓小偷!!!”
拿侬大怒,提起裙子就沖了過去,然而這個男人實在是狡猾,一溜煙就往巷子裡拐進去了。
拿侬正要追進巷子,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厲喝:“站這兒别動!”
一輛黑漆馬車從她身旁疾速駛過,車輪碾過青石闆,濺起一溜冰水,拿侬被迫停住了腳步,卻見馬車駛進巷子,車門彈開,探出一根烏木手杖,精準地鈎住了那個小偷的後領。
“偷錢袋也就罷了,債券你也偷啊?”
說話的是從車上走下來的金發男人,呢絨大衣下露出同樣是金線勾勒的襯裡,拿侬走過去的時候,就見他兩指夾着綠色的債券票金,另一隻手仍用手杖抵着小偷的脊梁——後者像隻被釘住翅膀的麻雀,連掙紮都不敢。
拿侬正要對見義勇為之人報以誠摯的感謝,就見男人轉過頭來,一雙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英俊面容上,勾起了危險的弧度。
“好巧啊,竟然在這裡遇到了,讓我看看這是誰來着?”
男人啧了一聲,姿态松弛,仿佛在跟老友打招呼,然而細看的話,就發現他的笑意不達眼底,像是一層薄薄的假面,底下藏着的是充斥着怒火的戲谑。
“哦,原來是對我有救、命、之、恩的大恩人啊!”
“多虧了她手裡的白開水,我才沒被烈日烤死,”男人一字一頓道:“五個金路易換來的水,堪比上帝後花園的甘露,最起碼上帝不會明碼标價!這大概就是她能輕而易舉購買大額債券的原因,每一法郎的背後,大概都有一個跟我一樣倒黴的上當受騙者!”
拿侬緊張地看着他,那張她全部身家換來的債券就這樣被這家夥忽上忽下地晃動着,仿佛下一秒就會松手。
然而男人隻是嘲諷地笑了笑,就轉過身,大步走入了街邊的衣帽店裡,并在那扇大玻璃櫥窗裡,對着不知所措的拿侬惡劣地勾了勾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