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的手輕佻地在她的秀發上拂過,在女人将唇印在他頰邊的時候不懷好意地提醒:“還有人在呢,安娜。”
安娜羅絲,巴黎最著名的衣帽鋪的店主人回來了,看起來跟亨利很熟稔——
雖然經過提醒,她也絲毫不在意面前的拿侬:“總不會是你帶來的人吧,亨利!你什麼時候多了個面貌醜陋的女仆?她的想法是我們需要關心的事嗎?”
雖然被形容面貌醜陋,但拿侬不以為意,反而因為這個女人極富時機的到來解脫了她的窘境而輕舒一口氣:“尊敬的羅絲夫人明鑒,我不是這位先生的女仆。”
“哦,你不是?”
“雖然我不是他的女仆,但我是個很有眼色的女仆,”拿侬點了點頭:“我看的出來,夫人您一定和亨利先生有許多的話說,所以隻要亨利先生把我的票據給我,我就立刻離開,絕不叨擾您的好事。”
“亨利,你和她之間究竟怎麼回事?什麼票據?”
安娜羅絲似乎急于将亨利拖入私密的試衣間中,她挑逗性地握住了亨利的胳膊,攀沿到他的指尖,握住了那一張票據。
“給她吧,亨利,盡早結束這不相幹的話題!我中午偷溜出來,恐怕下午還要回到宮廷,留給我們的親密時間真的很少!我還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呢,今天我可是聽到了很多秘密消息的!”
她成功了。
拿侬屏住呼吸,就見那張她時刻關注心心念念的債券終于從金發男人的指尖脫落,大發慈悲地飄揚了過來。
“謝謝您,羅絲夫人!”拿侬手疾眼快地接住,心中大定的同時也就不吝惜贊美之詞了:“您真是人美心善!希望您和亨利先生,度過一個愉快的中午!”
拿侬抄起帽子,大方地對已經被拖入樓梯口的亨利比劃了一個‘祝你好運’的姿勢,如果不是因為雅觀的原因,她甚至想要無節制地吹起口哨來,這一刻她的心中簡直升騰起無限的愉悅。
“你這女人……”
簾幕後的亨利眯起眼睛,閃過危險的神色——很顯然,這女人又一次挑釁了他,而且像一隻靈巧的鳥兒一樣,再次從他手上成功脫身。
拿侬本來已經走出店門了,被冷風一吹,才想起來自己頭上的寬檐麥稈帽還在店裡,于是她折返了回去。
“咦?女士?”
學徒擡起頭來,看到拿侬在頭上比劃了一圈,恍然大悟:“您的帽子是嗎?”
他拿起了拿侬遺落在店裡的帽子,忽然道:“亨利先生說的沒錯,您這頂帽子确實有些土氣,如果您就這樣走出了我們的衣帽店,整個巴黎還以為我們店鋪的水平大幅度下降了呢!這事關我們衣帽店的名聲!”
拿侬被逗笑了:“可我戴的是自己的帽子,不是你們衣帽店的帽子。”
“尊敬的女士,我們衣帽店全權負責所有出現在我們店鋪的帽子!哪怕您沒有購買,甚至也不需用額外的費用,我們都會免費為您的帽子修飾和打理的。”
學徒熱心地打理起拿侬的麥稈帽,拿侬看着他給自己的帽子換了個絲綢的花邊,卻聽到樓上仿佛地震一樣的咚咚聲。
“哦,我們老闆娘很擅長表達感情,”學徒似乎司空見慣:“不過也奇怪了,她身邊追求者不少,不過自從遇到了亨利先生,她就一門心思隻投射在這個人身上了。”
拿侬笑了一下,她的眼角掠過那副地圖,巴黎是著名的浪漫之都,這一點她終于有了直觀體會。
她拿起纏繞着金線的象牙錐,把玩了一下,輕巧地抛了出去,一陣輕微的嗡鳴聲後,象牙錐拉開金線,定在了遙遠的一座城市坐标上。
……
拿侬走後約莫一刻鐘後,試衣間的簾幕終于打開,在學徒的眼中,這是一對情人雲行雨施之後的痕迹,比如亨利先生腰帶松散系着,露出裡面的亞麻襯衣——領口已被扯開,鎖骨上還有明顯的咬痕。
他出來之後第一個問題有些奇怪,“那女人走了嗎?”
得到肯定的回複之後,就見他似乎很不滿地哼了一聲,不過他的眼睛轉了一圈,在櫃台上波爾多的葡萄酒上轉了一圈之後,就莫名其妙盯着店内的裝飾畫看了起來。
“哦,亨利!”安娜在他身後走了出來,慵懶地整理着鬓角,卻語氣埋怨:“你可真是漫不經心!我給你那麼多的消息,你都不屑一顧的樣子!究竟什麼能打動你,就像你打動我一樣呢?”
安娜還在不停抱怨:“我告訴了你那麼多消息!宮廷内流傳的關于皇帝這段新婚的閑言碎語,比如新皇後是否真心接受皇帝陛下,或者她是否隻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政治棋子……斯塔爾夫人文學沙龍邀請了作家夏多布裡昂和本雅明,私下讨論自由思想、批評帝國政策!甚至呂西安從放逐之地回來,跟皇帝陛下大吵了一架的事情!”
這些,似乎都不能吸引情人的目光!
他的藍灰色眼睛半阖着,目光遊離在店内的歐洲地圖上,仿佛仍在回味剛才的激情,又仿佛已陷入某種形而上的沉思。
“既然你不理睬我的話,我隻好回去了!”安娜憤憤套上了絲綢領巾:“下午我還要設計軍服的細節!據說最新一批呢絨會在意大利采購,不知道誰擔上這個差事!”
然而這句随口的抱怨卻忽然讓情人轉過了頭。
“呢絨?什麼呢絨?”
“就是冬天棉服的呢絨料子啊……”
亨利不動聲色地眯起眼睛,他的目光再次掠過這幅地圖——明明進門的時候這隻象牙錐紮在巴黎的地标上,但半小時不到,它換了個位置,莫名其妙出現在了遙遠的莫斯科。
那被拉長的金線,像雪原上的辎重路線,一路蜿蜒過去。
亨利盯着地圖那片暗沉的底色,指尖懸在空中畫着圈,周圍的光線都沉澱在他的沉默裡。
突然,他倒退兩步——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他拼湊了起來,就見他目光驟然凝滞,瞳孔微微收縮,像是要将眼前的每一道線路都刻進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