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台無法反駁了,本來他拿走女兒的嫁妝箱就不合常理。
何況歐也妮還有理由:“何況,爸爸,我保留這筆錢沒有亂花,我想着什麼時候維埃爾大街上的西服打折了,就給爸爸你訂做一身!這樣,爸爸你就不用總是穿着那件掉毛的馬甲了,多少次我看到您這身衣服,都感覺到您為我們這個家付出太多!”
葛朗台頓時感動壞了,這一刻他甚至為自己的吝啬感到了些許慚愧——當然這種感覺轉瞬即過,更多的是他的心中湧起被理解和關愛的溫暖。他想起了歐也妮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她的善良、她的隐忍,以及她對自己從未改變的愛。
“歐也妮,”葛朗台難得從兜裡抓出了一把金路易來,塞進了女兒的懷裡,仿佛多一秒他就會遲疑似的:“這是爸爸辛苦掙來的錢,都拿去吧,我的就是你的!畢竟我隻有你這麼一個女兒!我的一切,将來都是要給你的!”
然而歐也妮沒有拿走全部的金币,隻是象征性地拿走了兩枚,就将剩下的金币推給了父親:“爸爸,我不需要多少錢的,我需要的毛線沒有那麼貴,家用什麼的,我和媽媽會精打細算地考慮地!倒是你,爸爸,你需要養這個家,你不能沒有錢!”
在葛朗台拿出金路易的時候,他的眼睛瞪着,不舍和貪婪之色輪番變換,然而看到了歐也妮的反應,他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好孩子,好孩子。”
就見他立刻收起了剩餘的金路易,哼着小曲準備繼續去盤算他那些關于金錢的生意了,然而還沒等他屁股坐下——老宅大門就被敲響了,莊園管理員高諾阿萊提着燈籠來禀告:“老爺,外面來了兩個人,說是您的親戚……”
“胡說八道!”
他話還沒說完,葛朗台就怒斥道:“我哪有親戚?一定是打秋風的乞丐上門了,想要騙取一點過夜的柴火!快把這樣的人趕走,我葛朗台家可不是做慈善的地方!”
沒想到阿萊遲疑了一下:“老爺,他說他叫紀堯姆葛朗台,巴黎來的,是老爺你的堂弟。”
……
因為雪夜來了兩個不尋常的客人的緣故,拿侬本來已經收拾好的餐具餐盤什麼的,被迫重新拿了出來,幸虧晚餐有些剩餘,拿侬很快就準備好了給客人的晚餐——
除了用胡蘿蔔、生菜、奶酪和堅果調制的蔬菜沙拉和牛肉冷盤之外,拿侬又用火腿做了一道配菜,至于主菜,則是精心煎制的兩塊羊排配土豆泥,和晚餐剩餘的母雞湯。
其實拿侬最獲好評的還不是母雞湯,而是她做的馬賽海鮮湯,鮮嫩的蛤蜊、肥美的蝦身和大塊的鳕魚在湯中若隐若現,加上蟹肉、贻貝等其他海鮮,湯面上漂浮着一層細碎的香草和橄榄油,每一口都仿佛能感受到海浪的輕撫和海風的吹拂。
但葛朗台吃多了這個就會痛風,所以拿侬做這個的次數少,炖母雞湯的次數多,當然拿侬的母雞湯也非常受歡迎——原因很簡單,拿侬善用調料,生姜、米酒、白胡椒等等,拿侬想了想,又往湯裡加了兩枚橄榄點綴。
法國人的味蕾喜歡層次豐富的東西。
做完這一切,距離她被通知臨時加餐的時間,也不過過去了二十多分鐘而已,當拿侬端着餐盤進入客廳的時候,她還貼心地準備了幹淨的餐巾擦手。
拿侬将餐盤放在桌子上的時候,就見這兩位客人終于從壁爐的火焰那裡直起了身來:“該死的天氣,竟然遭遇了強降雪!去年全年降雪不過三天,今年我出門一趟,就遭遇了一次!”
紀堯姆葛朗台搖着頭站了起來,拿侬看到了他的面容,這個巴黎的遠親有一張和葛朗台有些神似的臉,隻不過更和藹圓潤一點,舉止也更彬彬有禮一些。
“感謝你,菲利克斯,在我們無法趕回巴黎,需要尋求幫助的時候接待了我們,”紀堯姆葛朗台道:“以這個天氣我們到不了巴黎,一定會困在路上,萬幸在途徑索漠的時候我想起了你,我親愛的堂兄,然後我們問了路,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和以前一樣!”他評價道:“你還是适應鄉下!緊緊守護着最後的老宅!哪怕這棟屋子沒什麼居住價值了,但你還是願意留在這裡,不像我,早都被巴黎的繁華迷住了眼睛。”
“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是最受器重的孩子,從小你就被帶去了巴黎見世面,在老宅居住的日子屈指可數。”葛朗台面色不太好看:“瞧你通身的巴黎做派!在索漠我都聽聞了你的名聲,你是巴黎大名鼎鼎的呢絨商!”
他嘲諷道:“沒想到竟然大駕光臨了鄉下陋屋!簡直像凱旋門的燈光一樣,照亮了我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拿侬努力忍住笑,這對許久不見的堂兄弟簡直驚人地肖似,淡薄疏離的幾乎看不見的親情完全掩蓋不了刻薄的本性。
“随你怎麼說吧,我親愛的堂兄,你說再多也趕不走我了,今晚我去不了别的地方,如果隻是我一個人,那怎麼都可以湊合一下,”紀堯姆葛朗台點點頭:“但還有一位尊貴的客人在呢,我要毫不猶豫地稱他為救星,為他簡直拯救了我絕望的人生和即将傾頹的事業,不如坐下來,菲利克斯,聽我給你講述這些天我離奇的遭遇,和峰回路轉的境遇。”
紀堯姆恭敬地邀請客人坐到餐桌上,拿侬識趣地端來銀燭台點燃了蠟燭,在這位與紀堯姆葛朗台同行而來的人摘下帽子,拿起餐巾的一刻,看清了他的臉。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