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侬這時候必須給他好言好語了,因為一個神通廣大而且敢冒風險的合夥人可不容易遇到:“其實是風險共擔,作為貨物的買方,你如果暴露了,我也逃脫不了。”
“事實上,你需要香料幹什麼我并不關心,”誰知亨利道:“你在烤雞塗上一層肉桂和豆蔻調制的醬料,或者在面包裡加入丁香粉,在湯裡放肉桂——我都不關心,誰還沒有點小秘密,但我必須要從你這裡确認一件事,如果你能給我滿意的答複,我們之間的合作就可以繼續,我會源源不斷提供給你你想要的東西,甚至巴黎都沒有的東西,”
“隻要你告訴我,”就見亨利目光緊緊盯着她,仿佛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将拿侬當頭罩住:“你通過債券看到了什麼。”
拿侬不得不進行謹慎地博弈:“亨利先生,我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麼,如果您說的是您在巴黎看到我購買債券的事情的話,我跟所有普通百姓一樣,對政府宣傳的國債頗感興趣,充分相信這份債券能給我帶來豐厚的收益。如果您對五萬的本金頗有懷疑的話,我也可以解釋,這是我從格拉桑銀行得到的低息貸款。”
然而亨利沒有被她騙過去:“你說的沒錯,大家都在購買國債,甚至連外省人都千裡迢迢跑來巴黎投入本金……但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購買了持有期一年以上的國債,隻有你買了六個月的短期,為什麼呢?”
明知道這東西是利滾利,短期利潤絕不如長期,而國債又是穩賺不賠的東西,為什麼這個女人隻買六個月的?
“我急着用錢,亨利先生,”拿侬有些委屈地解釋:“我還欠着歐也妮小姐的四千法郎呢,我害怕這件事被我家老爺發現了,這樣不僅我要被趕出葛朗台莊園,連帶着歐也妮小姐,怕是也要遭到粗暴的懲罰呢!”
“你說的如此真誠肯定,我幾乎都要相信了,”亨利的眼睛變得犀利而洞徹:“……如果我沒有看到你留在羅絲夫人衣帽店的象牙錐,那原本停留在巴黎這個地名的錐子,仿佛被上帝之手推動了一樣,跨國波羅的海,出現在了莫斯科的話。”
拿侬神色一變。
真是糟糕!
她怎麼就那麼手欠,非要在臨走的時候撥動一下那個錐子!
當時她看到了那副挂在衣帽店牆壁上的歐洲地圖,也許是出于對俄國的蔑視——歐洲公國普遍瞧不起俄國,認為他們野蠻又粗魯,所以哪怕俄羅斯有不少土地隸屬歐洲,但此時的歐洲地圖上隻肯給這個公國小小的一塊土地展示,但莫斯科這幾個字拿侬還是認得出的。
她知道拿破侖下一個發動戰争的國家就是俄國,而戰争的結果是無往不勝的拿破侖會慘敗,而被歐洲蔑視的俄羅斯會大勝——
拿侬才會選擇購買短期六個月的債券,因為六個月以内債券水漲船高,而六個月以後法國慘敗,債券會一落千丈,甚至連本金都會賠進去。
“所以你不僅認為皇帝陛下下一個發動戰争的對象是俄國,你還十分确定法蘭西會一輸到底。”
亨利壓抑住心中的驚駭:“是什麼給了你這樣的判斷?你豈不知,皇帝陛下戰無不勝,從沒有打過真正的敗仗?”
拿侬還想狡辯,但亨利卻看穿了她的想法:“我希望你能謹慎對待我們之間的關系,如果你想要繼續從我這裡獲得香料的話。讓你對一個已經建立良好合作的合夥人敞開心扉這麼難嗎?我明明可以把你的秘密告訴給葛朗台的,但我沒有,我隻是口頭威脅了一下你,而實際我幫你運來了你所需的東西。”
拿侬沉默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終于開了口:“亨利先生,我必須先提醒你,我所做的一切推斷,都隻是猜測,我絕沒有狂妄到認為我發現了什麼、或者還可能改變什麼……一切都是我毫無根據、毫無目的的猜測。”
“告訴我風是從哪一片葉子開始的。”
拿侬深吸一口氣:“巴黎債券所,燃料廠的債券悄無聲息地撤了下去。”
她道:“戰争籌備需要大量的物資,以往打仗會囤積大量的金屬用于制造武器,使得民間金屬制品的原材料供應減少,所以很多人學會了看金屬廠的債券以猜測戰争的到來,但這次不一樣,金屬廠的債券沒有動,動的是燃料廠。”
“……因為這次攻打的是俄國,”亨利倒吸一口氣:“俄國天寒地凍,軍隊需要大量的木材、燃料來建造營房和取暖,所以民間的木材供應會減少。”
“對,如果這個不确定的話,”拿侬低聲道:“你再想想紀堯姆葛朗台大人,他被專門叫進了皇宮,分配了呢絨采買的活兒。”
呢絨,不是用于裝飾皇宮窗戶和地面的,一百多萬平方米的呢絨,是用來制作抗寒的軍服的。
“這是你對國家應盡的責任,也是你展現忠誠與能力的時刻。”
内政大臣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紀堯姆的肩膀,但紀堯姆并沒有意識到為什麼自己采買呢絨會是‘對國家應盡的責任’。
“至于為什麼我不看好這場戰争,”拿侬緩緩道:“上帝孕育了斯拉夫人使他們可以經得住嚴寒,但高盧人不可以,就算披上十層呢絨,也不可以。”
亨利後退了一步,目光銳利地看着眼前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至少三十五歲的大齡模樣(其實隻有二十九,主要是以前的拿侬幹活太多),面容醜陋,皮膚粗糙,站在那裡就是個普通地可以被一眼忘掉的人。
但她卻令人震驚地将歐洲即将發生的大事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仿佛命運女神,那衣帽店的紡錘的落腳之處,就是她欽定命運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