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1年春天的索漠城都在傳言,葛朗台家族近期做了一筆大買賣,一批從遙遠地方運來的精美呢絨即将在此卸下,這可是能狠狠賺上一筆的好生意。
冬日稀薄的太陽剛剛升起,葛朗台老宅的大門就“嘎吱”一聲被推開,巨大的馬車緩緩駛入,車輪在石闆路上留下深深的轍印。
馬車夫們勒住缰繩,很快雇傭的工人就圍了過來,将貨箱放置在莊園專門的庭院中,為首的老工人仔細打量着這些貨箱,吩咐衆人:“這些呢絨,可都是嬌貴的玩意兒,得小心着點。”
工人們開始動手卸貨,他們用撬棍撬開貨箱的蓋子,一股刺鼻的桐油味和新布料的氣息撲面而來。在第一個貨箱裡,是一卷卷色澤明亮的深藍色呢絨。陽光灑在上面,那藍色簡直閃爍着深邃而迷人的光澤。
葛朗台兄弟倆袖手站在旁邊,眼神銳利地掃視着卸貨的場景,當他們看到某一卷呢絨不小心沾啥上了泥土,臉色簡直如出一轍地陰沉下來。
“蠢貨,連這點事都辦不好!”
葛朗台訓斥了一番工人,才對紀堯姆道:“堂弟,我聽說你有一個兒子,仿佛跟歐也妮一般大,怎麼不見你帶上他?”
“你說夏爾,”提到兒子紀堯姆緩和了神色:“他對這個不感興趣,我一提到經商什麼的,他就會捂住鼻子,說我滿身銅臭味兒。”
“這可不行,應該讓他跟着我們這些個老家夥學學,看看我們都是怎麼辛辛苦苦掙錢,又是怎麼把一生丁掰成八瓣花的!”
就聽葛朗台哼了一聲:“如果他對這個不感興趣,那他對什麼感興趣?”
紀堯姆就道:“他比較喜歡文學、藝術,是個天真爛漫還不懂事的孩子。”
“如果他在索漠也就罷了,可他在巴黎,他遲早會被巴黎嚼成渣滓的,”葛朗台一針見血道:“不要以為我們能庇護他們,沒有人能決定自己命運的走向,就像巴黎債券所那些上下漂浮的數字曲線一樣,不到最後揭曉的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麼結局。”
“這話我竟無法反駁。”
“這話其實不是我說的,是我那個力大無窮的女仆說的,”葛朗台哼了一聲:“有時候我發現她會說一些大實話,比如她勸我保養身體,吃點好的——這樣可以多活一點,而我隻要多活一天,我的财産就不會被别人奪走。”
“你這個女仆很能幹,”紀堯姆思緒似乎飄遠了:“如果我給夏爾也找幾個能幹的幫手,就算他不親自經營,會不會也能維持現在的生活?”
“這可不是找幾個幫手的問題,”葛朗台道:“這是繼承人本身的問題!就比如我,将來把遺産都交給歐也妮,在她的手上,我的财産就算不會再增加,但也不會少到哪兒去!因為她本身不是亂花錢的人!”
葛朗台露出龇牙咧嘴可惜的神色:“但這也是最可惜的地方,她本身因為資質的問題,無法讓我的産業甚至财富更進一步!她不會算賬!”
葛朗台兄弟這會兒站到了同一戰線上,因為他倆的繼承人半斤八兩,一個不谙世事隻會掌心向上,一個天真純潔太過相信别人——
對财富的延續很有疑慮的葛朗台兄弟,算是正兒八經的難兄難弟了。
于是,他們那兩對明察秋毫的眼睛,就漏過了隊伍後面悄悄繞過庭院的兩輛馬車,沒有看到這兩輛馬車停在了廚房後面的庫房旁邊,而從馬車上卸下來的東西也不是一卷卷深藍呢絨,而是用布袋裝裹的香料。
……
拿侬像往常一樣在廚房忙碌着,廚房裡彌漫着淡淡的柴火煙味和蔬菜炖煮的香氣。她正彎腰從櫥櫃裡拿取鍋碗,卻聽門外傳來一陣馬車的辘辘聲,幾個送貨的工人擡着粗麻袋子走了過來。
“這是什麼?”
“是科爾努瓦女士嗎?”工人道:“亨利先生說你從他那裡訂購了香料。”
拿侬打開了一個袋子,一股濃郁而奇異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丁香的辛辣、肉桂的溫暖和豆蔻的清新撲面而來。
拿侬的眼神中充滿了驚奇和喜悅,她忍不住伸出手在肉桂的卷條上摩’挲了一下,又捏起一小撮丁香,放在鼻尖聞了聞。
上好的香料!
品質甚至比葛朗台庫房裡的還要好!
終于不是集市上那種用木屑裝神弄鬼的假玩意了!
天知道這些日子拿侬多麼為香料的供應問題而發愁!她甚至都打算去一趟巴黎了!但她得到的消息,巴黎對走私的香料查處地更加嚴格!因為是英國的東印度公司供應的東西!
“真是小瞧他了,”拿侬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這家夥居然真的能搞到禁物。”
“既然你都知道這是禁物,那麼私自售賣給你,我是不是承擔了更多的風險呢?”卻聽門口傳來亨利頗具特色的嘲諷聲音:“看來都不用巴黎警察給我定罪,‘走私犯’三個字已經牢牢地釘在我的腦袋上,洗也洗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