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結束!
親愛的日記。
雖然注意了控制作戰的規模,提前封鎖了大樓附近的時空,但滞留其内的大量人員,大部分仍處于恍惚驚恐的狀态中。比較令人欣慰的是,并沒有人出現重傷或死亡,幾位輕傷者也已經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人員撫慰、記憶消除等必要的善後工作,政府是有專門的應急處置司負責的,因此經曆過緊張戰鬥的刀劍和審神者們不必再接手戰後的此類一系列繁瑣的工作。
至于神河先生,他的經曆,對于普通人來說,确實可以說不幸,但好在有驚無險,我為此特意去找了來到現場的應急小組的領隊。
成為審神者,也是不久前的事,我與這位并不熟悉。她氣質溫和,給人的感覺,仿佛一陣輕緩的、帶着茶香的風。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指揮人員恢複受到損傷的建築,側梳的發辮略有些松散地挽在左肩,制服上綴着墨綠色的绶帶和胸針。
她看到我,頓了下,示意下屬退下,暫時停下了工作。
我第一次同她打了招呼,她告訴了我她的名字,文月知裡。
“文月知裡,叫我知裡就可以啦。”她輕笑了一聲,這樣告訴我。
意料外的熱情,不如說性格比外表更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我默默點頭,“……麻煩你了,文月小姐。”
我和她一起降落在頂層的天台上,四周的磚石瓦礫已經被清空,騰出了一片安置傷員的空間,不多的幾位傷員正在接受治療。我帶她去到了神河先生的位置,鄰居被幾位應急小組的成員圍着,一隻手臂虛搭在額頭上,遮住了眼睛,意識恍惚。
“就是他嗎?之前溯行軍的目标?”
“嗯,基本沒受什麼傷,隻是要多麻煩你們一點,消除掉他相關的記憶,不,或者模糊處理也足夠了。”
她轉頭,詫異道:“欸?你被看到了嗎?”
“被認出來了啊。”
嗯,當事人都被從頂樓掃下來了,為了救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可是僅僅模糊的影子就認出來了,這位應該是你比較熟悉的人吧。”
啊,親愛的日記,文月小姐這樣說也對,當時還在任務狀态,即使他拉着我近距離看,也不會看得特别清晰。但将原因歸作直覺的話,他認出來也不是沒可能啊,直覺啊記憶啊,都是玄之又玄的東西。
文月小姐輕吐一口氣,整理了一番并不淩亂的衣角,正了正被風吹得歪斜的禮帽,“那麼,我要開始了喲。你要一起過去嗎,畢竟是朋友吧……大概?”
神河先生在不遠處,他坐了起來,蒼白着臉色望着這邊。
我的視線和他突然對上了,我定定注視着他,他猶豫着,沒有轉開視線。
“嗯,我也有些話還想和他說。”我這樣回答了一直等待的文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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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神河先生?先坐下來吧,站着會有點奇怪。”
我找了處僻靜的地方坐下,鄰居在對面,恍惚着,眼睛片刻後才有了焦點。
他試着平緩了呼吸,身體的顫抖也稍微平複了下來,嘗試幾次後,他說:“你……你是■■,對不對?”
我點頭,其實他自己已經确認了,就算我說不是,他大概也會覺得我在掩飾。所以答案完全沒有懸念。
“以這樣的身份見到神河先生,也确實在我的意料之外。”
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審神者的工作會與現世的生活有所交集,它們原本是兩條互不相交的平行線,我一直在嚴格地沿着兩條線前進着。
“說起來,神河先生現在看不清我的樣子吧,那當時是怎麼認出來的呢。漫畫家的敏銳嗎。”
“……什麼看得清楚看不清楚的,隻是覺得能毫不留情地、像那樣嚴格行事的,一想到這些,頭腦裡就隻有‘啊,一定是■■’一個想法了。”
“神河先生的評價真是精準呢。”日常迷迷糊糊的,關鍵時刻還是有可怕的時候啊,漫畫家先生。
人,真是複雜的生物。
他露出了如平時一樣的苦笑,被開了惡意的玩笑的時候,眉毛皺起來,嘴角卻彎着,打着哈哈靠近了一些,手垂在身側,攥緊又松開,音調不平,“之前,一直都是我……對不……”
“不,應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我打斷了神河先生。
是我過分固執了,我要向鄰居先生鄭重道歉。
親愛的日記,是我有些急躁沖動了,以至于放任神河先生處在了危險之中,現在想想若是出現了其他意外該怎麼辦呢,我不是神,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到,如果因此讓神河先生受到傷害的話,我要如何面對一切呢。
還有我的心态也不對,稍微出現了一些問題。因為對神河先生接近我的動機的不滿,我放任了自己,産生了一些消極的情緒。神河先生沒有錯,人與人的交往,不都是抱有各種目的的嗎,何況神河先生抱着的是全然的善意,甚至對我坦誠了他的内心。即使沒有這一步,即使神河先生沒有将真實想法告訴我,我覺得我也沒有質疑他的立場,畢竟受到照顧的一直是我自己,有神河先生做鄰居,我的生活也不再像之前那麼無趣,偶爾會期待有人來敲門的聲音。
我有時候,會很讨厭自己的偏執。很多次,我意識到重視的友人、家人其實并不像想象中——“純粹”,用“純粹”來形容吧,對重視的人,我自認為是抱着純粹的态度去交往的,把自己付出的定義為100%的話,我總是會接收到不算純粹的回應,70%,80%……感受到這種落差後,也總是免不了質疑自己,有時擴大情緒去質疑他人,甚至産生我才是這個社會異類的荒唐念頭。
“……我知道,神河先生其實沒有錯,會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而且其實并沒有給我帶來困擾,更退一步說,因為神河先生是有血有肉的人類,才會有追求美好的心,這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是人之常情。”
我一邊說着,一邊覺得的确就是如此。距離再近、關系再緊密的人,彼此之間也存在着無法跨越的溝壑,因此人才能是自己,不是其他的别人。正因如此,人們之間永遠不會存在全然的理解與互通,隻能在交往中一步步縮減彼此的距離,加深理解的程度而已。
所以我很感激神河先生,感謝他的坦然誠實,感謝他付與我的許多好意,為此感到失落的神河先生,是個非常難得的、細膩的好人。
“我感到非常榮幸和感激。”
我鄭重地說完,期間盡力表達了我的一些想法,這其實不算什麼值得大肆解說的大事,隻是我心有所想,想要将它好好傳達出去而已,算是我自己的心意。
神河先生在我開始說的時候就已經愣愣地不再動作了,他輕眨着眼睛,沉思片刻後輕聲道:“……對我這樣卑劣的人嗎。”
鄰居果然開始自怨自艾了嗎。
我無奈提醒他道:“神河先生!妄自菲薄的行為不好!我都想清楚了,你還要接着鑽牛角尖嗎?快點開心一點,想想你得到的來自我的高度評價,否則記憶消除後就沒這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