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走着,這條路人很少,沒什麼人喜歡刻意繞遠,路邊草木茂盛,還不到晚上沒有蟲鳴,風聲也沒有,隻有沙沙的雨聲。
“在我還不是審神者的時候就一直這樣了,也沒有固定的助手。”雖然事實就是如此,但本可以表達得更加溫和的,我卻因為隐約意識到他的深意,預感到不幹脆一些的話會應付不來短刀接下來可能的坦白,第一時間選擇了最直白最傷人的方式。
說出來後就後悔了,太直接了,希望他不要因此覺得自己無關緊要。
“嗯,我知道,”短刀說,他猶豫片刻,在安靜的環境裡說些什麼總比平時需要更多勇氣,“本丸的大家聊天時經常說,原來政府内部運轉是這樣子的啊,總覺得要自由得多。我也是,覺得這樣生活比以前好太多了,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真好啊。”
“所以,”他在身後停下了腳步,“就覺得能跟在您身邊真是幸運。也想為您做點什麼。”
我有些驚訝,他原來是這麼想的,原以為他的沉默來源于不滿于我的獨斷。我不知如何回答更好,也未接受過這般小心翼翼的好意,但出于禮節我還是停下來認真聽他的話。
“嗯,我知道了。”我暗示他快跟上來,我想快點回去,站在路邊講話缺少安定感,也不擅長應付别人過分認真的态度。
短刀卻接收不到我想要盡快結束對話的淡淡焦灼,他睫毛低垂,專注于自己的情緒,雨傘也漸漸偏移,半邊肩膀被細雨淋濕。
沒辦法,受氣氛迫使,我放棄了粗暴打斷這次談話的念頭,嘗試溫和些臉色,卻隻讓原本淺淡的表情更加平靜,這種嘗試對我而言是徒勞的,隻能遍嘗敗績。
“……日向,你怎麼了?……有困擾嗎?”
“也沒什麼,”他從沉思中驚醒,對當下莫名的氣氛産生一絲懊惱,他為何忽然失落了,握着傘柄的手指關節處因天氣的濕冷染成清冷的紅色,“政府的各位很溫和地接納了我,一起巡查、做任務也很有意思,能有這一天我真的非常開心。”
“隻是——”
我疑惑:“隻是怎麼了?”蒙在短刀身上的飄渺虛無的煙雨愈發厚重了,隻一瞬他想要揭開遮蔽的一角,我理所當然地想要抓住,卻在觸碰到之前被輕輕避開。
他臉色一變,否認了剛才脫口而出的字眼:“哈哈!……不,沒什麼,我開玩笑的。”
他的動搖仿佛是錯覺,臉上依舊挂着從容的淺笑。
——就像終于要撲到的蝴蝶,那樣在指尖輕盈飛遠了,我的心緒也像空探出去的手指,陷入了徒然。
雨聲漸歇,傍晚的寂靜開始籠罩下來,繼續沉默的氣氛就過分了。
“……這樣啊。”我淡淡點頭,“那就好,走吧,要回去了。”
隻這樣嗎,他是否還有未完的話,……要是不想說就算了吧。不至于是什麼大事,因為他說了嘛,親愛的日記,對政府工作、遇到的刀劍都适應良好,僅此已經足以讓我放心,其他刀劍以後也沒問題的。
我有點自己的猜測,他是否更願意一直跟随在我身邊,擔當觸手可及的助手角色,猜測的緣由來自他們的雛鳥情結——因為我帶走了青栀子,又在之後來到本丸成為了審神者,順理成章的一切。他們其實比看到的更加軟弱,就像此時又為自己蒙上黯淡的薄紗。
我猜測的這些,并不打算講出來。各人有各人的秘密,有自己的脆弱,自以為看透真實便失去敬畏地去宣揚、做出承諾,是惡劣且不負責任的,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想,但不願意說的話就不要說,我知道他們曾缺少的東西之一就是寬容了。
本丸的雨應已停了許久,泥土氣息争先恐後地湧入鼻腔。短刀們總是可愛的,路過的時候正在樹下蕩秋千,或許是因為光線昏黃,鶴丸把墨鏡推到了額頭上,幾縷碎發被卡得翹起,露出了額角的傷疤。他站在後面一下一下推着秋千,笑得并不張揚,周身洋溢着松弛和輕松感。
這樣也不錯。
我不想打擾,準備繞一下,就聽到他們招呼身後短刀的聲音:“日向!?你回來啦!”
“那個是……主人?您回來了。”
走得晚了,我停下來簡單打了招呼就要走,鶴丸不知何時取下了眼鏡,“喲主人!終于回來啦,今天很忙吧。”
每天都差不多吧,昨天也……不,昨天我避開他們回來的。
太刀指着秋千,短刀們已經到我這邊來了,被冷落的秋千獨自蕩着,“那,不如這樣,主人要不要試試蕩秋千?哈哈!放心很結實的,我們很樂于助人的,可以幫忙推哦。”
秋千不是新做的,時間久了樹枝上攀附生長的藤纏了上來,甚至在繩子上開出一朵孤零零的花來。
“謝謝,秋千很好看。”我委婉拒絕,解釋說還有事要處理,離晚飯還有段時間,估計他們還能玩一會兒。啊,親愛的日記,他們讓我想到了小時候黃昏回家時經常路過的那棵樹,沒有秋千,品種樣子都不一樣,但畫面就是奇妙地重疊起來了,也許是因為有相似的夕陽照在上面吧。
把傘交給日向正宗收起來,我回到天守閣加快速度排好新的近侍名單,決定推進他們融入政府工作之後刀劍順序需要調整,修改後的決定書由近侍分發到了各家刀劍手裡。還有政府那邊,有了清沼先生的首肯,還有手續需要我按流程走一遍,如此都做完後程序總算合規。時間已經很晚,短刀開門進來,端着一盤草莓。
他擔憂道: “主人,吃點東西吧,您晚飯也沒吃,這樣對身體不好吧。”
全神貫注的狀态感覺不到饑餓,忙完之後也沒有了食欲。我其實很享受此刻的狀态,清醒且對自身完全掌握。
“忙起來就會這樣,習慣了。”我拿起一個草莓,将剩下的推回給他,“好了,拿去你們當甜點吧,很甜。”
“……”
眼睛很酸,我斜倚到窗台上,打開窗戶放進夜風,閉眼靠到身後柱子上。
精神松弛下來,周圍的聲音都變得悠遠模糊,短刀的呼吸聲輕而平穩,安靜得仿佛已經離開,片刻後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始終……機會。”
我克制住困倦睜開眼,即将合上的拉門依稀可見遠去的暗紅。
……就像一隻飛遠的紅色紙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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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始終如此堅定,……我抓不住靠近您的機會。”
審神者的強大和自我不斷讓刀劍意識到彼此間的差距,足夠強導緻不需要刀劍為她付出,反過來自己卻一直在為刀劍考慮,在此過程中弱勢的一方當然會感到痛苦,同時更加渴望變強。刀劍已經開始注意到這個問題,隻有變強才能從根本上縮短與審神者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