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6日 雨
雷聲轟鳴,大雨傾盆,即使在夜裡,政府内部依舊燈火通明,少了白天的喧嚣,多出幾分安靜的肅穆。
我茫然地看向窗外,穿過懸浮的光屏,微光在雨幕之後飄忽搖曳着,世界仿佛也被一分為二了。
沒有心情工作,但除了機械性地導出一份份文件來看沒有其他轉移注意力的方法。親愛的日記,加班效率很低,人在難過的時候邏輯思維能力也受到了影響。
已經過了将近一個小時,清沼先生始終坐在對面沉默不言,這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但當他撐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時,又令人感歎他确實是這樣心思玲珑的人。
清沼先生歎道:“休息一下吧。”
我收回看向外面的視線:“用不着,現在不覺得累。您不回本丸嗎?”出于與他相似的處境,我有點在意這個問題。
“原本就計劃要留宿政府的,刀劍們知道的。”他不在意地搖頭:“唉……哪裡有那麼多緊急的事要你現在做完?”
我不自覺抿了抿嘴唇。
是啊,哪有那麼多緊急事務,我隻是不想停下給自己思考的機會。……我知道消極的想法不可取,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應對方式。
“……”
我沒有回答,想要放過這個問題,卻察覺到了一道投射到正持筆的手上的銳利的目光。
清沼先生安靜地注視着我,笃定道:“你在感到壓力。”
“我沒有。”我反射性地否認他的看法,大腦卻已經閃電般做出了肯定的判斷——一直積壓在心的,隐隐為此惴惴不安的東西,也是無法抛棄必須要背負的東西。在過去的不久的時間裡,這份沉重一直積壓在心無法排解,加上我不是那樣時常豁達的人,便陷入了陰沉的情緒中。
但親愛的日記,不能一直這樣,不能一直這樣,沒什麼可以破壞我的心态——對,人生在世不複返,能開心就開心才對,憂郁也不能解決問題!大步向前一直一直不放棄地往前走才對!
不管有意無意,清沼先生點醒了我,我深呼出一口氣,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低垂下了眼睛,不知不覺柔和了聲音:“讓您費心了,本丸裡有些摩擦,不是什麼大事,也有我不夠成熟的原因。”
清沼先生一直看着我,本來不太在意,現在轉換了心情,才意識到,原來清沼先生一直在寬容地望着我,仿佛就算我不說,他也知道我的陰郁與什麼有關,接受我的幼稚和不成熟……私下裡,我也習慣叫他老師的。
他端起涼了的茶水。
“嗯,我也在想你會跟誰吵架呢,禮宮應該不會,他最近心情很好……”
我無奈道:“不是他,在您的印象裡,我們日常都在吵架嗎?”
清沼先生做出一個深思的動作,壞笑道:“不是嗎?”
這真是令我驚訝了,我關掉工作界面,略微睜大了眼睛:“這一點都不像您。”甚至有點幼稚。我生出些興趣,筆放到一邊,不打算看那些枯燥的文件了。
清沼先生在本丸裡,大概會經常做出些脫線的行為吧,這與他暴露出的路癡屬性倒很相配,他本丸的刀劍,給人的感覺也是日常在縱容着他呢。啊,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吧,親愛的日記。
我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向他端起了杯子,心裡有點一樣的感覺,像被什麼撓了一下一樣。
“您在逗我?”
我在有意地轉移注意力到輕松點的事情上,不希望向别人暴露出太多的憂郁面,為此已經準備與清沼先生進行一場不含營養的深夜聊天,正打算主動出擊開啟話題,清沼先生卻恍然大悟般驚醒,就像突然想到緊急的事情那樣站了起來,在我怔愣的眼神中伸了個懶腰,說着“忽然好像回本丸睡覺”,巴拉巴拉地說了一通。我想留住他,還未來得及伸手,對方就已經輕拂衣袖,悠然地消失了,隻留給我一個悠閑的笑容。
片刻間這裡隻剩下我自己,怔愣地捧着溫熱的咖啡,一切都像夢一樣,外面還在下雨,我看了一會兒,覺得當下的情景相當适合自嘲一番。
夜很深,不知道本丸的刀劍們在做什麼,但我不想回去,便無所事事地靠到露台上。雨絲在燈光下演繹出風的痕迹,我拄着下巴,想到本丸,本丸裡有風的時候,風鈴被吹動,發出叮鈴叮鈴的響,總有短刀跑到風鈴下面,呆呆地也不動,在他們的世界裡這意味着什麼呢。
隐約聽到一陣“嘩啦——”的響聲,我打開旭野的辦公室,看到那個新來的女孩子在手忙腳亂地收拾地面。屋子裡東西很多,卻不雜亂,應該是不小心打碎了杯子,碎片散落一地,女孩把碎片拾起來收到垃圾桶裡,沒想到還有其他人在,她被開門聲吓了一跳,左手蜿蜒出一道輕淺的血痕。
真是容易受驚。我在屬于她的記憶檔案裡加上一句評價,走上前去——原來她這麼矮?我默默收回看向她頭頂的視線,低頭看着她,玻璃已經被收好,女孩看着我,神色緊張:“您今晚也在政府?”
“加班。”我言簡意赅地說明情況,意外地發現她變得更加緊張了,臉色都紅了起來,她怎麼回事。
“怎麼了?”
她嗫嚅道:“是我不小心打壞了東西,打擾您工作了吧。”
“……沒有的事,”她太拘束了,我離她稍遠了些,不想讓她緊張到發抖,我示意她拿出左手,“你受傷了。”
“啊!”她驚呼了一聲,擡起左手看了看,慌忙擺手笑道:“沒什麼,一點小割傷,我一點都不疼……”
太緊張了,這個孩子。我無奈走了出去,放輕了語氣讓她跟我過來,到辦公室裡拿出繃帶包紮,傷口并不嚴重,這個孩子,在被我的手指碰到的時候卻一抖一抖的,被冰到了吧,親愛的日記,我的手一年四季冷冰冰的。
反正這裡沒有其他人,我們面對面坐着,外面下着大雨,這裡很安靜,我自顧自覺得,她就像我的朋友,我們都是政府今晚的守夜人。
“為什麼沒回家呢?”
“哎?您問我?”
“是在問你。”
“怎麼說呢……是我太笨拙了,想着下班前一定能完成,結果做着做着發現一堆錯誤……”
她說着不好意思地低頭,我也跟着沉默了。
耳邊傳來了沮喪的聲音,悶悶的,“啊,您也覺得很好笑吧,我是很衰沒錯啦。”
我皺起了眉毛,“不是。”
我搖頭,“我不覺得你笨。”
我看着女孩呆呆的圓臉,目光穿過她的身影,穿過窗外被風吹得傾斜的雨絲,恍惚看到了另外一群人的面孔。
我喃喃道:“因為不懂,所以一點點去學,并不是件羞恥的事。”……刀劍們是這樣,在試着重新開始,就連我……也是一樣的。
聲音在雨聲中遠去,一點點愈發遙遠,逐漸地更加安靜,就連昆蟲展翅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女孩不知何時變得很安靜,用手磨搓着冰涼的繃帶,嘴巴開開合合的,試探着問道:“您……最近部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回過神,驚訝于她跳脫的思路,剛才這孩子還在絮叨着工作好難呢。
“沒有,為什麼這樣問?”
“啊,是我想錯了,”她有些無措地整理着頭發,睫毛顫動着,聲音竟帶着悲傷,“今晚看到您時,覺得您很難過。”
說着說着她的語速變快了,語調也上揚起來,似乎想要快點說完想說的話;“第一次見您時,您的眼神是堅定的,好像沒有可以感到迷茫的事呢,但是,”她擦了擦眼淚,“我這是怎麼了。”
“但是,今天看到您,第一感覺就是好難過啊,一想到您這樣的人在因為什麼感到難過,我就不敢看您的眼睛。”
“抱歉,我知道這很莫名其妙……”
“……”我平靜地看着她,等她傾吐完平靜下來後回答,手指敲着冰涼的桌面:“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沒有遇到讓人難過的事。”不,親愛的日記,我很煩惱,甚至感到失落,但不想承認它的存在,讓它變成自我軟弱的借口,更不想因為自己的表現影響别人。
“啊!對不起,是我一廂情願地評價了您……”
“沒關系,”我擺擺手,讓她不必在意,“謝謝你的關心,但不要讓别人的情緒影響你,也不要在别人面前否定自己。”
這是個溫柔到軟弱的孩子,你會覺得無用與徒勞嗎,親愛的日記?但我覺得,過分溫柔導緻的天真怯懦并不完全是缺點,相反更應該被呵護,在真實的殘酷的世界,我希望她可以盡可能長的保有這份純澈。
我站起來拍拍她的肩膀:“去休息吧,你不該鑽牛角尖,我會讓旭野多在工作上指點你。”
——我的話和表情變得“公正”起來,充滿了這個社會運行中最常聽到的機器一般一絲不苟的意味,在這份“公正”的關懷中,我将我們之間的距離成功疏遠了一些,……不再像剛才那樣近到輕易交付真心話。
她遲疑着起身道:“好的。”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親愛的日記,我想要遠離這樣過分溫柔的靈魂,……我更适合到戰場上接觸敵人的刀兵。
一夜未眠,熬過了枯燥的雨夜,我在辦公室靜靜聽着逐漸變得喧嚣的政府,熟悉的不熟悉的說話聲從門前經過,其中還有旭野的聲音,像往常一樣發散着工作的怨氣飄蕩着,飄進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