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飼生走後不久,那塊木牌便被拾起,很快送往了熙王宮中。
熙王宮依山而建,層層殿宇沿着山勢向上攀升。宮牆幾乎都是用黑青色的磚瓦砌成,接縫嚴密得幾乎看不出痕迹。黑色琉璃瓦鋪滿連綿的殿頂,在陽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澤。
而此刻,高塔之上,離惘正站在虞戲時身側,眺望着這座宮殿的景緻。
這座塔矗立在山頂,通體漆黑,筆直如劍,是王宮的最高處。站在這裡,不僅能俯瞰整個王都的繁華街景,也能将宮中的一切動向盡收眼底。
“在這個世界,普通人比擁有靈力者更為珍貴。”離惘對身邊的虞戲時道。
虞戲時自從上回的事情後,整個人都像被抽幹了精氣神,魂不守舍。她反應慢了半拍,才低聲問:“……為何這麼說?”
離惘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隻是望着遠處,語氣尋常:“你看看這一座座宮殿,漂亮嗎?”
虞戲時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點了點頭:“漂亮。”
“可宮殿之下,卻是另一番景象。”離惘淡淡道。
“宮殿下?”虞戲時一怔,“你是說地底下?那是什麼樣?”
“想知道?”
“廢話麼……”
“那你以後聽話點。”
虞戲時有些語塞地看了離惘一眼,“我什麼時候不聽話?等等,你這是在調/教我麼?”
“……”離惘沉默了一瞬,“我沒這興趣,不過有人有。”
虞戲時正想追問他說的是誰,卻見他忽然擡起手,修長的手指微屈,手腕輕輕一轉——
刹那間,整個世界在她眼前颠倒。
他們從地上,來到了地下。
這裡沒有陽光,隻有幽暗的火光映照出無數人影。成千上萬的普通人腰間綁着繩索,源源不斷的“血液”從他們體内輸送出去,不知流向何方。這些人不見天日,卻也沒有愁苦的表情,仿佛這座地底的城市,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世界。
“普通人的赤髓極其珍貴,能滋養靈力者的靈力。”離惘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倘若沒有這些普通人,靈力者便什麼也不是。而這座永夜之城裡的居民,都是為了錢财自願在此‘勞作’,用自己的赤髓換取靈力者守護熙國。不僅熙國如此,伏國、聶國,皆是這般。”
虞戲時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晌才道:“為了錢财?可有了錢,卻失去了外面世界的自由與美景……”
“他們大多還有家人。”離惘解釋道,“這些錢,最終會送到外面的親人手中。畢竟在這裡,他們自己用不到什麼。”
虞戲時瞠目結舌:“這叫珍貴?吸底層人的血,靠他們過活。”
“物以稀為貴。”離惘語氣平靜,“普通人少,自然珍貴。你要知道,許多靈力者尚且食不果腹,而永夜之城的人至少衣食無憂。”他頓了頓,又道,“隻不過,在你們那兒,貞潔與清名于人而言極為重要,而在這裡,朱砂痣也如出一轍。”
“什麼意思?”
“普通人身上都會有一顆朱砂痣,證明赤髓的純淨。倘若你的赤髓滋養過靈力者,這顆朱砂痣就會消失。”
虞戲時在腦中消化着這些信息,扯了扯嘴角:“也就是說,這永夜之城裡的人,和青樓裡的也沒什麼兩樣?”
“嗯……”離惘似乎不知該如何回應。
虞戲時聳了聳肩:“說到底,人活着就是在不斷交換,沒什麼不同。用時間換溫飽,用尊嚴換機會,用健康換錢财……”
離惘反問:“那你覺得,那些在戰亂中保護古籍的學者,那些放棄高月錢回桑梓教書的先生,那些擋在百姓面前,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保衛國家的人,也是如此麼?”
“你在偷換概念。”
離惘正兒八經道:“你說青樓之人與其他人并無不同,可一個國家的厚度,民族的靈魂,幾千年的沉澱,不僅是文化與禮教,還有太多東西。你覺得為什麼青樓之人會被看不起?而勤勞耕作的農民卻能獲得更多敬重?”
虞戲時看着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你好像很愛這個世界。”
“還好。”離惘反問,“你呢?”
“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屬于哪裡。”虞戲時搖搖頭,“不過,我在這個世界,算是普通人吧?”
“嗯。”
“那我應該也有一顆朱砂痣?在哪裡?”
“通常在背上或腰間,每人位置略有不同。”
“哦。”虞戲時若有所思,“那找個時間把它賣了……”
“啊?”離惘有些錯愕地看向她,“你好像沒窮到這個地步吧?”
“等從這個劇情段出去,我還替景飼生擋了一箭,治病錢、藥錢、吃飯住宿……兩個人花銷可不少,總得提前打算。”
“……你想得倒挺長遠。”離惘無奈道,“有景飼生在,你其實不必擔心這些。”
“靠男人是靠不住的。”虞戲時一本正經,“這道理景飼生都懂,你怎麼不懂?”
“……我是神,我不用懂這些。”離惘似乎被她冒犯到了,臉上浮現一絲不悅。
虞戲時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轉而問道:“不過,你說普通人的赤髓能滋養靈力者,可那些吃不上飯的靈力者,哪來的錢買赤髓?”
“這便是永夜之城存在的意義。”離惘解釋道,“它不僅保障熙王宮的需求,更多的赤髓會儲存在國師手中,分配給貧困的靈力者。”
“哦……”虞戲時低聲道,“可能因為我是普通人,看到這場面,總覺得有些殘忍。”
離惘沒有接話,隻是道:“在我來之前,你所見的都是景飼生眼中的世界。現在,我帶你去看看别的。隻是,我雖能窺探天機,卻不可直接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