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擺擺手,走到醫館後的院子裡去忙了。
景飼生盯着虞戲時:“哪裡來的錢?”
“啊?我……我……”原本接近景飼生,想的便是“規則之下,必有漏洞”,離惘要她利用景飼生年幼,欺騙他的信任,那她就非要真誠相待,于是此時想要脫口而出的謊話,便噎在了喉嚨裡。
不知道是不是病弱的緣故,虞戲時發覺景飼生的眼眶有些泛紅。
“哪裡來的錢?”他又問了一遍。
語氣并非質詢與逼問,隻是像帶着答案問問題。
虞戲時沉默。
景飼生:“我不明白。”
“什麼?”
這回,卻輪到景飼生話梗在了喉頭。他不明白,她明明是利用,是欺騙,是帶有目的的靠近,又為何要用朱砂痣、用赤髓,去換他的診費。
他也難過,他還不起,他變得被動,他沒資格再追問救命恩人。
問她為何如此。
茶水已經涼了,杯壁上凝着水珠。虞戲時用指腹抹開一片水霧,聽見景飼生的問題第三遍重複:“錢哪來的。”
常言道,事不過三。虞戲時自然可以繼續沉默,但她的目的,是獲得景飼生的信任。
“賣了傍身之物。”虞戲時道。
他垂着眼睛,聲音壓得又低又平:“取了多少赤髓?”
的确,事不過三。給了三次機會,那麼他就該直接說出答案。
第一次見面,他便看見了她肩頭的紅痣。今日帶着錢回來,她那顆痣已經沒有了。
景飼生不是傻子。
“……”虞戲時不知道他從哪兒看出來的,承認道,“半成。”
景飼生别過臉看向窗外。
——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隻是朱砂痣可以幻化出來,但隻要用靈力一探,便知赤髓是否曾被取出過,隻要曾經被取出,就算恢複得再好,也能夠被探出來。
虞戲時扶着景飼生求醫的一路,景飼生從未對虞戲時使用過靈力。
所以,他分不清了。
這究竟是一場苦肉計,讓他自己發現她的付出,心甘情願和她回宮;還是說,她就因為這樣一場有目的的相處,真的幹了這樣的傻事。
虞戲時不知道他心裡已經想了多少,察覺到他心裡不是滋味,寬慰道:“不礙事。”
“也不知道你哪裡來的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景飼生如是說。
虞戲時詫異,又反應過來,在景飼生眼中,她也不過才6歲,就敢孤身跑到野外去,還将他救下,月影重重,扶着他這個将死之人求醫,再賣赤髓,唬官兵……
虞戲時笑了。
“為什麼?”他嗓子啞得厲害。
虞戲時望着窗外漸暗的天光。為什麼?她自己也不确定。沒人要求她做到這種程度,取赤髓是真疼。真心想救景飼生?也有些荒謬。
“就當我押注在你身上,”她試着讓語氣輕松些,“等你日後……”
“你沒想騙我,那就直接跟我說實話。”景飼生打斷她。
虞戲時一怔,意識到方才景飼生一直躲在牆角暗室裡,與她應該說是半牆之隔,她與官兵的對話應當全部聽見了。
“你聽我說。”
“嗯,你說。”景飼生靜靜地看着她。
沒想到景飼生真能這麼認真地等着她解釋,倒給她整不會了,她看着景飼生安靜凝視的眉眼,幹咳了兩聲,“你信不信這個世界有神明?”還是時間之神。
景飼生目光暗了暗。
——好了,這下解釋還不如不解釋了。
于是虞戲時轉了話鋒,“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救你是機緣巧合,至于方才和官兵說的那些話,是為了脫身。”
至于怎麼知道是熙王在找景飼生的?
官兵會因為這個問題相信她,景飼生就會因為這個問題而懷疑她。
謊話無法盡圓。
“如果是你想的,我可以去宮中。”景飼生的聲音落在耳中。
虞戲時心跳漏了一拍,星點酸澀就從這空隙裡鑽了進來。她道:“如果你不想……”
就可以不去?
不行,因為這是原定的劇情,這是她要修複的部分,這是作者為他安排的命運。
去了之後會怎麼樣?
“一紙密令,你就可以把我送去那虎狼之地。”——阿四的這句話又響在耳邊。
虞戲時看着眼前的景飼生,他眼中是難言的難過與失落,像冬日的清溪,清澈也蒙着一層幹淨的薄冰。他像阿四,說話時總給人一種距離感;卻又一點也不像阿四,因為阿四是被打磨過的利刃,不會成為誰的附屬,敏感多疑也聰明;眼前的景飼生,是未開刃的神器,懵懵懂懂,隻要一點甜頭,就能輕易被握在手中,往你指着的地方去,他還是聰明,但不會算計。
她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眼前坐着的這個少年,不像6歲的心性。
“去宮中吧,你一個人在外頭,活不下去的。去了王宮,為自己謀一條出路。”虞戲時終是道。
【穿越者,您的上一個任務——留在景飼生身邊,已經完成。當前支線劇情并沒有完美通過,獲得的景飼生信任值較少,當前信任值為:20%。由于信任值太低,變數太多,所以支線任務提前結束。不過别灰心,總比沒有好。現在将回到主線,下一個任務,使景飼生信任值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主腦的聲音出現得突然,發現時空漩渦開啟,虞戲時感到一陣慌亂不安。一些片段——不知道是不是此後将會發生的事情加速在她眼前出現——
熙王的唉聲歎氣;熙王妃的得意洋洋;年邁的史官顫抖着手提筆……還有一個笑容溫暖的小男孩追着同樣年幼的景飼生喚“阿兄”。
“阿兄,别怕。”
這些場景太快太快,虞戲時看不清楚。但她能感覺到,任由畫面閃現,她現在仍然坐在景飼生身前,由他細細凝視。
“去王宮,為自己謀一條出路。”她不知道這是對是錯,她隻知道,想讓景飼生活下去。
漩渦即将收攏,交錯的光影間,虞戲時隻聽見一道委屈的聲音。
“我隻是…想聽一句實話而已。”
可虞戲時也隻能留下一句與方存如出一轍的話來:“好好活下去,下次見……”
又是不一樣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