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踹趴在地,啃了一嘴泥,但好歹回過神來了,也顧不上吐出泥,便連滾帶爬地跑了。見他跑出去一段路,也沒人上去追,剩下的才都飛也似的跟着跑了。
這小夥計怎麼也想不到,竟然就這樣僥幸活了命。以後,他隻覺得活的每一日都是賺來的,也知道運氣是靠不住的。為了早日給寡母安頓晚年,他做事愈加勤勉,極得那富商看重,數年間竟白手起了家,翻身當了老闆。
數年後,他帶着自己的商隊再走這一線,竟又見到了當年那個年輕劫匪。
隻是,此人不再是劫匪,而是縣令手下的頭号幹将,剿匪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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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夥計驚異之餘,不禁也心生好奇,不吝銀錢地在黑白兩道打聽了許久,這才拼湊出了個原委來。
坊間都說,這位縣令幹将有個失散的哥哥,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落了草。可喜他生得極俊俏,人又是個伶俐的,極得山匪頭子的疼愛,收為了義子。也虧得這義子良心未泯,向幹爹進言,保下了無數人命。
在他的庇護之下,往來商隊漸漸都知道,從此地過,獻财便可保命。有那長期頻繁在此過的,甚至還能有商有量地定期上供,人财貨都可得保。
商旅往來愈加頻繁,那山匪也慢慢見了好處。劫掠畢竟是刀口舔血,總有傷亡,碰上硬茬的代價更是慘重。用了義子之策,寨子裡得了不少定期定數的供應,不費一兵一卒便月月有錢送上門花,自是喜不自勝。
而地方上少了殺掠,官府自然也輕省不少,連沿路城鎮也随之繁華不少。
幾下裡都得了好,這位義子也有了義匪之名。
卻說這三州之地,原本有零零散散的十數股匪盜,大都是四處流竄的失地之民,窮兇極惡的少,失了營生而落草為寇的多。其中很多人相互間本就認識。或有那沾親帶故的,或是遇上那處事不公、分贓不均的,說話便轉投他寨,也是尋常。
這義子所在的寨子勢大之後,跑去投誠入夥的不少。
數年間,那十數股勢力,或相互吞并,或散,或剿,竟漸漸土崩瓦解了。
這背後,自然少不得那些前去投靠之人的内應之功。
而更少不了的,則是這義子兄弟倆的裡應外合之計——原來,那些勸說幹爹的計策,都是兄弟二人在縣令的指點下,共同商定執行的。
隻可惜,這位義子哥哥是個無福之人,匪盜将清的時候竟死了。原本兄弟二人都要受嘉獎,最後隻有弟弟一人獨領。那哥哥隻活在了坊間傳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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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小夥計分明認得,這位縣令幹将就是那山匪義子——即便是雙生兄弟,面貌可以相似,但身上的傷痕胎記怎麼可能一模一樣?
這夥計心細又謹慎,故意去澡堂偷看了。這縣令幹将肩頭的太田痣,果然跟當年那山匪義子肩頭的一模一樣,絕無偏差。當時,那人的衣服破了一塊,正好露出肩頭的太田痣來。他離得近,看得真真兒的。
小夥計當下了然,什麼雙生兄弟,不過是借着雙生之說,換一張皮洗白而已。
自古,那被招安的都沒什麼好下場。這位義子如此聰明,又怎會不知?他定是事先與衙門談定了條件。一個翻身上岸,一個得了政績,兩相便宜。
對百姓來說,山匪義子造福鄉裡,兄弟同心剿匪的故事,自然比山匪翻身成縣官來得順應人心。
而朝堂上,那縣官具表陳奏的時候,略過了此節不提,但還是被身邊知情之人上報了。
而那小夥計,一時倒也欽佩起那義子的智計來,有心與其結交。
時隔數年再見,這義子并未認出當年那個滿頭滿臉血泥,又長大成人、變了面貌的夥計。那夥計是多靈的人,别說遭過劫掠,連早年曾途徑此地的經曆,也一并隐了去。
這二人各有過人之處,甫一結識便惺惺相惜,不多時就稱兄道弟地親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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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通野史說完,孟珂笑道:“我素日就愛聽些野史稗聞,今日胡亂一說,大人也胡亂一聽。”
聽她說着,周冶心中就驚道,對了,一切都串起來了。那曾懷義不經意間是透出些匪氣的。他也有所疑惑,不想背後竟是這樣的傳奇。今日實在沒有白來這一趟。
他心中自然明白,孟珂她大可不說,但說了,就必不會假。而她告訴自己這些,一來是出手助其退敵在前,不多事在後,賣他個人情;二來,也必定與她切身相關。
于是,周冶眼睛一轉,又笑道:“小姐說這許多,總不會是為了告訴我,曾懷義當年救了許多人,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大好人吧?”
“我不過說些閑聽來的趣事,至于事情是真是假,當中之人是好是壞,就不得而知了。大人你不是一向都喜歡,一一查證了再說?”孟珂輕笑一聲,話鋒又轉道,“大人可知,曾懷義在綏陵的最大政績為何?”
周冶倒确實不知:“願聞其詳。”
孟珂笑笑:“這個嘛,我就沒什麼野史正史可說了。不過,大人可自去查查——七年前的霍家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