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珂坐下,一手拉着袖子,一手蘸墨,提筆一點下去,手上滞了一瞬,又接着寫了下去。
周冶湊上去倒不為看紙,而是有心想瞧瞧她寫字——他試紙筆的時候,随手一寫,往往就是那幾個字。
果然,她那第一筆下去後,顯然驚覺了,頓時改了主意。
眨眼間,第一個字已經寫就,是個寒字。
可那寒字的位置顯然偏了些——前後兩個字的起筆位置不同,瞬息之間,也來不及想出更合适的。
周冶瞧得很清楚,那起筆是個完整的斜點——顯然不是孟,也不是霍。
她不經意間寫的,很可能是梁!
這一看之下,周冶心跳如鼓。
前一夜,他從床上驚坐而起,沖到屏風前,将那原本擺在梁夫人之下的粱家二字,擺到了孟珂之旁。
對了!這就通了!
他在黑暗中一拍手,隻有梁家小姐,才會想揭開曾懷義的真面目,也不在意揭開霍家小姐的過往,掀開霍家案真相。
與曾懷義有仇的,不隻是樊仲榮,還有他背後的梁家小姐——很可能就是孟珂。
不,應該說,曾懷義真正的對手,從來都不是樊仲榮,而是梁家小姐。
原本還覺得隻是自己心中狂想,如今得了哪怕一絲一毫的确認,也足以讓他激動起來——如果她是梁家小姐,她就不是那受害幼女,沒有經曆那些慘絕人寰的折磨。
自從聽到霍家案以來,他心口便仿佛有什麼東西塞着,這下驟然消失了,不由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但這份輕松裡,登時也泛起些内疚——不管哪家小姐遭遇那等事,他似乎都不該為此有“慶幸”之感。
他心中又驚又喜又亂,牢牢盯着孟珂,而孟珂臉上不動聲色,運筆如飛。
一句詩已經寫就,“寒爐重暖生紅焰,臘酒新開琥珀香。”
(唐·白居易《問劉十九》)
***
周冶正自盯着孟珂出神,猛然間聽她叫自己:“周大人,可否借我點銀子?”
周冶“啊”了一聲,反應過來:“什麼?哦,銀子?”
一聽銀子,一旁的回雪、洗墨齊齊看向二人。
回雪疑惑地看着小姐,手上猶豫着,要不要往錢袋伸。
孟珂看也沒看她,攔道:“我要的是周大人的銀子。”
周冶不知她是何意,疑惑地伸手拿錢袋:“多少?”
“二十兩。”
“二十兩!”
周冶叫了出來,困惑又好笑地道:“二十兩,若買這鋪子呢,少了點。買這些紙呢,又太多。小姐是要拉幾大車回去?也不知府上要這許多做什麼?”
“那就不勞大人費心了,大人隻說借是不借?”
他将錢袋拿在手上,還想說什麼。
孟珂劈手便奪了過來,打開一看,又掂了掂,裡面的金銀,折下來遠不止二十兩,笑着大方地一指。
“大人也挑一些?我看着着實不錯。”
周冶看着她,又看向老闆:“那……小姐要什麼,一樣的,給我來一份。”
洗墨直覺這話有點耳熟,仿佛才剛聽過。
孟珂拿出幾塊碎銀子付錢,沖他笑道:“大人放心,不會讓你吃虧的。”
洗墨的肚子又叽咕響了起來,看看孟珂,又看看周冶:“公子,咱們早飯還沒用呢,不留點——”
周冶擡手示意他閉嘴。
又看着孟珂道:“你一文錢不留給我也就罷了,怎麼連錢袋也不還?”
孟珂看了手中錢袋一眼,笑道:“這錢袋嘛,就當借錢的信物了。”
周冶好笑:“不是……都是借錢的人拿東西作抵,哪有出借的人給信物的?”
孟珂并不理他,徑直朝店外走去。
“走,我請大人吃飯。”
***
孟珂跟回雪邊走邊看,往池老闆推薦的酒樓去,馬車自在後面跟着。
“拿我的錢,請我吃飯?”
周冶跟了上去,“别急着走啊!倒是說說,拿我的錢,還扣着我的錢袋,到底有什麼算計?”
孟珂看着街上的人潮,半真半假地道:“這世道,遠遠沒有看起來的這麼太平。我一個小女子孤身在外,心中自然害怕。”
又轉身看他, “如今,我欠着大人你的錢。待我哪日遇到危險的時候,大人便是為了收這筆賬,也得出手救救我啊。”
周冶:“……”
回雪和洗墨:“……”
不知什麼時候從哪兒鑽出來的侍劍,點頭道:“有道理啊!”
幾人轉頭看他:“……”
周冶走在後面,看着孟珂的身影,不由又想到方才的字。
他雖得了點蛛絲馬迹,但也隻能說有這樣的可能性,狂想變成了猜想,但還遠遠不到确認的地步。
還有一些關節,此刻仍說不通。
比如,她若是梁家女,那曾懷義如何認不出來?那從小一起長大的曾銘,如何把她認作霍家小姐?
他還需要更多确認。
想到此,周冶忽而問道:“聽說,曾家二公子昨日獨自去了熹園。”
“有什麼要緊的體己話,前日礙着我這個外人在,不便與小姐說?竟在自家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去熹園拜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