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着周冶笑。
周冶歎了口氣,拿出手中錢袋,朝小叫花一指:“這小東西,竟敢太歲頭上動土,偷了我的錢袋!我正要拿他去衙門訓話呢,這些東西都是小......老油條了,最是嘴硬難纏。”
說着,示意一旁魚貫而出的出殡隊伍,“這不是......怕鬧起來沖撞了曾大人。”
梁夫人笑:“這麼個小東西,交給底下人就是了,也值得大人親自費心?”
周冶認真道:“夫人此言差矣,正是因為小,還有匡正的機會。我這個父母官責無旁貸啊!”
“大人果然......愛民如子。”
“那是!”周冶擡手拎了小叫花的耳朵,“也算是我的......小半個兒子了。”
梁夫人轉而道:“對了,我家大人剛剛還在說,要找大人你,好好叙話呢。”
周冶順着她的話,飛快接道:“我也正要找大人!他貴人事忙,難得一見。今日好不容易湊到一處了,于公于私,都少不得要去好好說說話。夫人,他此刻在何處?我這就找他去。”
梁夫人方才看他,莫名覺得有些行迹可疑,便上前來詐他一詐。但看他接得那麼順,說得也認真,心裡的疑慮按了大半下去,笑道:“喏,就在前面,陳家設的路祭處。”
“好!我這就去。”
說完,也不等梁夫人答話,便遊魚似地溜進路邊圍觀人群了。
梁夫人看了看周冶的背影,又看了眼那小叫花,低聲問道:“那邊可盯緊了?”
也不知為何,今日心裡總有些莫名的焦躁,有一種要發生什麼事的不安之感。
孫嬷嬷點點頭:“沒有異動。”
說完,兩人避開大門的出殡隊伍,從偏門進府去了。
***
周冶從梁夫人那兒溜走,快步走出巷子,上了大街,鑽出人群,準備脫離出殡隊伍,轉身折入小巷——也躲開沿路的路祭,擡眼就見一個人當路站着,還正看他——正是陳萬霆。
這兩口子……就這麼閑嗎!今日怎麼專跟他過不去了!
周冶咬着後槽牙想,真是出門沒看黃曆,難道跟這倆人都犯沖!
心中再急,面上也不得不穩住了,挂起笑來。
陳萬霆也挂了笑,朝他走來。
“公子縣令”的名号自然早就傳到了他耳裡,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官場上,誰沒點兒事,平時犯不上認真罷了。
可這一日,他還就想跟周冶認點兒真。
出門前,就聽夫人說,這綏陵官眷都在朝她打聽曾懷義案的進展。
果然,他今日走到哪兒,便被人問到哪。
“這周大人平日的那些......荒唐,也就罷了,在這個案子上還不作為,當真是不知輕重了。出事這麼久,都沒能給個囫囵交代,這綏陵......大家還能住得安心嗎?”
“都說,‘今日是曾家,明日......還不知就輪到了誰家呢。’”
“不管是什麼人做的,隻要找到兇手,或者哪怕有個方向,大家都不至于如此懸心——誰知道是不是專門沖着官員來的?”
“前年不是才出過一個,專門獵殺......官員的——誰手上還沒過過點兒銀子呢?就那點俸祿,别說自家吃喝,就連任上的打點都不夠。”
“周大人。”
陳萬霆這一開口,周冶就知道不妙。
陳萬霆雖然位置比他高些,但家世到底欠些,年紀又相仿,此前都是稱兄道弟,直接叫他小字“元亨”的。
周冶便也鄭重地叫了聲:“陳大人!”
陳萬霆朝那浩浩蕩蕩的出殡隊伍,擺了擺頭,開門見山道:“曾大人的案子,還沒有進展?不是已抓到了嫌犯?”
周冶點頭:“是有這麼個人,還是......貴府之人幫忙找着的,但是要說進展嘛……還算不上。”
說着,他察看着陳萬霆的神色,也想知道他對此事的态度,故意慢慢道,“此婦,雖說有動機,但到底一無實證,二無口供......”
陳萬霆臉上閃過一絲不快:“這再有幾日,可就要封印了。難道還留着過年,等年後開了印再查不成?”
言下之意,便是催他封印前結案了。
陳萬霆一直對周冶都算客氣。放在平日,周冶多半也要多理論幾句,但此刻心中有事,本就着急,沒時間在這兒空費口舌。
于是,接口就應道:“是,大人說的是,是該抓緊辦了。”
陳萬霆本來還在斟酌着,預備接一接周冶的話,誰料他竟乖順地應了,一時反倒無話可說。
他頓了一瞬,臉色和緩起來,擡手放在周冶肩頭,拍了拍,笑道:“元亨,我這也是為你着想。你應該多少也知道,這明州官場,對你......可有微辭。這又正是年尾,官員考校的當口。我怕你初入仕途,一時不周全,第一步沒走好,豈不給日後的仕途平白添坎坷?”
周冶也笑了,親熱地謝道:“是!還是震言兄想得周到。勞兄長為我費心了!”
說着,他看了一眼小叫花,心道,不能再耽擱了。
于是,看向梁夫人方才去的方向,疑惑地道,“我剛才遇到尊夫人,見她匆匆而過,一臉驚慌,可是出了什麼事?”
“夫人?”陳萬霆看了一眼身邊親随,一邊順着周冶的目光看去,“她不是去陪邵夫人了?”
等轉回頭來,哪裡還有周冶的人影。
陳萬霆:“……”
他氣笑了,一甩袖子,“這周元亨……也着實有點不像話!”
說着,還是疾步奔曾府而去。
***
躲過陳萬霆,周冶當即轉入小巷,再遇到什麼人攔路,今日這城也不用出了。
他回身看了一眼越來越遠的街口,那魚貫而過的一片白茫茫的人流,腳下越走越急,心下卻沉靜了下來——自己本是要借這葬禮探動靜的,如今卻要走開,可别是調虎離山之計吧?
可一想到孟珂那頭還不知安危,也隻有先去看看再說。
反正滌硯留守城内,若有人乘機搞事情,他也可以應付一時。
如此想着,他在路邊重金要了匹路人的馬,帶着那小叫花一路疾馳出城。
兩人一馬,一直跑到兩縣之交的一個山坡。
他翻身下馬,放眼一望,周圍都是密林。别說漂亮姐姐的人影,連個鬼影都沒。
小叫花指着路邊一處足有人高的荒草叢:“喏,就是這兒。”
那小叫花看他擰着眉,以為是不信,怕到手的銀子要飛,嗖地鑽了進去,拿了一縷布條出來,“喏”一聲遞給周冶,“這就是那個姐姐身上的。”
周冶接手一看,的确是女裝,質地也上好,但說不上是小姐還是丫鬟裝扮。小姐把自己的衣裳、料子賞身邊人,也是尋常。
“這是什麼地方?”周冶四下看着,“這附近都沒看到人家,可有什麼能住人的地方,比如破廟、廢宅、荒村……”
小叫花指着土路的盡頭:“轉過那個彎,再走一炷香,就是土地廟。雖然漏風漏雨,但勉強也可以歇歇腳。這條路上也就那一個地方了。”
“再遠些呢?不臨大路的,尋常人不會去的那種。”
“不臨路的......”小叫花眼睛一亮,“前面有個落烏嶺,嶺上有個石頭寨,荒廢了許久,離大路有好一段距離呢,路也不好走。”
“就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