滌硯問那朱家主人:“既鬧了幾回賊,為何不報官啊?”
朱端華嘲諷地笑道:“沒丢東西啊!草民哪有平白給衙門多事的道理?”
滌硯冷不防開口就被暗怼了一下。
那朱端華低聲嘀咕道,“前年年下,丢了好多東西,我倒是報了,最後不是不了了之?還挨了好一頓訓!說是我不管好自家門戶,給老爺們找事。說必定是自己在外面露了财,才讓賊人盯上。”
聲音雖低,卻也确保能讓衆人都聽得見。
末了,還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誰還上趕着,來報個官,白挨一頓訓斥啊!”
滌硯正要開口,周冶敲了敲桌子:“你前年挨的訓,關我今年來的現官什麼事?今後有事,該報官就報官,隻要不是故意報假消息,不會有人胡亂訓你!”
最後這半句,是說給堂上衆人聽的。周冶說的時候,刻意掃視了一圈,見滿堂的人應該都聽明白了。
朱端華飛快地瞄了周冶一眼,道了聲是,才收起了方才的嘲諷,認真地道:“不曾想,昨夜竟又鬧了一回。偏巧我在賬房對賬對得晚了,回後院的時候,瞥見房頂上有個人影,就知道又來了,沒動聲色,暗暗叫人去召了家丁來圍堵。”
“那賊人伏在靠近曾家的耳房頂上。那幾間房的梁遭了白蟻,沒人住,本想等開春拆了重蓋的。那賊人見被圍了,一慌,一腳踩斷了椽子,掉進了屋裡。下人便将他圍了。”
“若不是消息走漏出去,有人來報官,你還打算動私刑不成?”
“不敢,不敢。小人隻是想先審問審問,再找他家大人、族老管束。很多事,族老就能解決了,也不用一定勞煩衙門的老爺們。”
周冶笑着哼了一聲:“這話說得倒是漂亮!但你明知此人的目标是曾家,而曾家又接連出事,你一不來報官府,二也不知會曾家,存的到底是什麼心?”
“小人......小人一時沒想到那麼多……”
周冶自然明白,曾家得意了許多年,雖有善名、義名,但人總歸不是銀子,不能讓人人都喜歡。尤其是這左鄰右裡的,少不得有點争地争光的摩擦。遇到個惹不起的,少不得就得忍讓。平日自不敢多說什麼,但等出了事,怨聲,甚而小小的報複,也就都來了。
他斥責了一番,便讓人走了,将那賊提了來。
那竟是個十多歲的毛小夥子,押上來,還不等問話,就連連磕着頭,竹筒倒豆子一樣說起來:“大人,我……我沒殺人,我真的沒殺人。我就……就送了兩回信。”
“送信?”
劉寶仿佛聽不見人說話似的,自顧自地道:“頭一回,就是曾府失火那日,我想着大擺宴席,人多,下頭人也放松了,方便混進混出,結果差點被人發現,誰想外頭竟失了火,這才乘亂跑掉。第二回,就是昨夜。”
“送的什麼信?誰讓你送的?”
他看這人就不是個能做什麼事的。
劉寶道:“信……我自己寫的信。”
“信中說什麼?”
“就說,當年的秘密我已知曉,限他夫婦三日内自行了斷。若不照做,便......便......”
周冶一拍驚堂木,厲聲道:“便什麼?”
劉寶被吓得一哆嗦:“便一旬殺一人,直到殺他曾家滿門皆滅為止。”
周冶無語地笑了。
那劉寶急急分辯道:“我原本就想吓吓他,沒想到,那曾懷義真就死了。我看有用,就……就又去了一回。”
“那個當年的‘秘密’是什麼?”
劉寶搖頭道:“我也不清楚。但是,大人,那曾懷義當真死了!那邵夫人也自盡了。由此可知,當年的事……就是蹊跷,他們夫婦二人自知罪大惡極,才會甯死也要掩藏!”
周冶掐了掐眉心,好笑道:“你寫封匿名的威脅信,就能讓曾家夫婦先後畏罪自殺?”
劉寶呆呆地看着他:“我……我也沒想到。”
“你說的當年的秘密,是哪一年,是什麼秘密?”
劉寶昀道:“就是......霍家的......”
周冶擡手示意他别說,跟滌硯相視一眼,把堂上的人都撤了。
他走下堂來,蹲在劉寶身邊:“這個案子,你知道什麼,一字不落地都告訴我。”
“我爹就是因為那個案子,被判死的......”
***
周冶審完劉寶,回書房去,在院子裡看見消失了一日的洗墨,忙叫住了他。
“你這一日跑哪兒瘋去了?”
洗墨“嗐”了一聲,跟着公子進去,一路說起了自己的遭遇。
自從上次探聽霍家案的消息得力,得了大賞賜,他便天天想着立功了。知道公子借這出殡,想探聽些消息,便去四處晃悠。
他在曾府晃了一圈,又晃到府外,擠在人叢中,聽了一耳朵議論,無非都是悲歎哀悼之語,簡直要磨出繭子來了。擠了半日,一無所獲——除了腳上被踩的好幾個鞋印子。
他正準備回去找公子,冷不丁地,就聽耳邊有人啐了一口。
“這滿大街的,眼眶子裡長的都是死魚眼珠子。沒個亮的!”
轉頭看時,隻見是個破衣布衫的男人,正一瘸一拐地往人群外去。
洗墨眼珠一轉,跟了上去,怒斥那人道:“你啐誰呢?曾大人造福綏陵百姓無數,不許你對他這般不敬!”
那人停了腳,轉頭看他是個家仆,照着他也啐了一口。
啐完,便又瘸着走了,口中念念有詞道,“不過是個先賣勾子,再賣心肝的,賣完自己,又賣兄弟的。手足、妻子、媳婿……無不可賣——”
洗墨聽着這話裡有話,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