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婆子們反應雖慢了些,但好歹已經驚叫着“夫人”,圍了過來。
那隻手一拉,就将她送入了撲上來的丫鬟婆子堆裡,讓她們七手八腳地扶住了。
梁夫人擡眼一看,竟是周冶。
他果真跟熹園對上了。一個要摔她,一個就來救她——而孟珂方才要摔,他也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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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人被衆人扶着,捂着心口,驚懼不已,怔愣了半晌才緩了過來似的,朝周冶施了一禮:“謝周大人出手相救。”
說完,又看向回雪和孟珂。
不待她開口,孟珂就已經斥道:“回雪,還不向夫人請罪!你以下犯上,當罰!”
回雪看着梁夫人,硬邦邦地道:“梁夫人見諒!”
說着,瞪了地上那丫頭一眼,“夫人的丫頭意圖謀害我家小姐,好險才避開,夫人又沖了上來。我一時慌亂,沒看清,隻當有人一擊不成,又要行刺,胡亂出手去攔。誰想,竟錯推了夫人,還請夫人莫怪。”
梁夫人仍一臉心有餘悸之态,說道:“不妨事,不怪你。原是我家丫頭之過。”
回雪不依不饒道:“夫人說的正是!這麼一爐子燒紅的火炭,落在誰身上,受得住?夫人你可受得住?”
一旁的圍觀人中,有人不滿地道,“不過是個丫頭,竟如此趾高氣昂,讓郡守夫人在這麼多人面前低聲下氣,成什麼體統!”
“誰說不是呢,這熹園的,也太過張狂了!”
回雪聞聲冷笑,掃視着衆人,說道:“想必夫人小姐們受得住,老爺大人們也受得住?各位都是心善、大方的,那誰上來抓一塊試試!隻要有一位受得住,是殺是剮,任憑處置!”
說着,又看着地上那丫頭,指桑罵槐道,“把這思園當什麼刑場,還是閻羅殿?我家小姐初次登門,這又是火炭來燙,又是往冷水裡撞的,這是要我家小姐的命啊!這麼狠辣的丫頭,各位也是容得的?”
等回雪噼裡啪啦說完了,孟珂才笑着對梁夫人道:“姐姐,實在是對不住,不管有心還是無意,她終究是推了姐姐。以下犯上,無論情由,當罰。姐姐你看,該怎麼處置?我絕無二話。”
梁夫人擡眼看她,一則不知她這話是真是假,二則……她眼睛一溜,當着衆人,自然隻能大度。
于是道:“是我家丫頭有錯在先,我想着,她一定不是有意的,妹妹教出來的丫頭,自然不會有錯的。”
孟珂道:“姐姐的意思是,不罰了?那......妹妹謝謝姐姐了。果真大家風範,閨閣表率。”
說着,朝梁夫人下拜。
梁夫人“哪裡哪裡”地應着,忙扶了她起來。
兩人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公子,這二人不是……”侍劍壓低了聲音,“仇敵麼?這盧府小姐一向跋扈,怎麼在這兒倒是講起道理,忍氣吞聲、息事甯人起來了。”
周冶心中笑他,又學會一串成語了,忍俊不禁道:“你還沒看出她這人做事的路數?”
見侍劍一臉不解,他耐心解釋道,“她做事,正是兵法中的‘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她這人,冷靜、理智,有耐心長期蟄伏,有智計周全謀劃。做事極穩,如非必要,絕不展露真實的态度。不到最後一刻,不透露真實的立場、目的。要麼不出手,出手便是一擊即中!”
侍劍一聽到兵法,腦子裡就開始攪漿糊了,隻後悔自己多嘴這一問。
周冶看出他不想聽,擡手敲了他腦門一下,換了他能聽懂的話道,“你以為,這學富五車的高門貴女,跟那街頭混混結仇一樣,見面就打一架;還是跟婆子丫頭掐架一般,成日就是你打我一巴掌,我扇你一耳光……”
話音未落,就聽得“啪”一聲脆響。
周冶和侍劍同時轉頭去看,梁夫人頭歪向他們,捂着半張臉,顯然懵了。
衆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氣,還有人失手砸了什麼東西。
***
被打的人懵了。
看的人懵了。
其實,打的人也一樣懵了。
小時候,鄭夫人每每拿着她的手,去打霍茹蕙:“她打你,你就打回去便是。”
她卻每次都拼命往回拽,拽回來還藏到身後,生怕再強拉她去打人,甯願每每聽着滿耳朵大人們笑她的聲音。
孟珂從來沒想過,她第一次打人竟是這樣的——完全不需要過腦子,打完了才回過神來。
而一回過神來,想的就是,剛才到底用沒用上力——既然打了,怎麼能打輕了呢?就該用盡全身力氣,抽得她永生難忘才是!
擡眼一看,梁夫人懵在那兒,臉上沒捂住的地方已經紅了——應該不算太輕吧。
梁夫人耳畔還在嗡嗡作響,半是被打的,半是方才太猝不及防,腦子裡發懵的。她半晌才轉頭去看孟珂,呢喃道:“你……你……”
“我怎麼?”
這些年來,她在夢中,已經抽過這個人無數回了,每每醒來的時候,抽耳光之時的胸中激憤,一絲都不少。可她怎麼也沒想過,竟然會應在這一天,這一刻。
孟珂笑道,“姐姐大方,不計較我這丫頭冒犯。但我這人不大方,犯到我頭上,必得計較!”
小時候,隻要霍茹蕙想要她的東西,她不願給;或是要拉着她去做什麼事,沒依着,霍茹惠便能立刻兩眼含淚,委屈地向母親告她的狀:“柯夫人,妹妹她……打我。”
反正都要惡人先告狀,那便先打了再說。兒時的自己,怎麼就那麼沒用呢?多少回都不吃教訓。
孟珂笑着看梁夫人,向前一步。
梁夫人預感到了什麼,腳下還沒來得及動,孟珂已經反手又是一抽。
“姐姐你以下犯上,當罰。”
梁夫人這下徹底驚呆了。
她捂着臉,不自覺地搖着頭,心道,不,不是,不是她,一定不是她……她做不到的……她不會的……
伴随着第二個耳光,人群中又一陣驚呼,有聲音道,“這不是仗勢欺人麼!”
“我就是仗勢欺人!”
孟珂笑着,轉頭掃視了一圈,“你們要是有勢可仗,也來欺我啊!”
周冶不由擡手摸了摸臉——她說的“非常有幸”,原來非常可能發生。
侍劍也驚得微微張着口,看着孟珂,半晌才歎服道:“要麼不出手,出手便是一擊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