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從呆怔中緩緩回過神來,定了定,轉頭去看孟珂,強笑道:“不怪妹妹生氣,是我管教無方,差點傷着妹妹。”
說着,她往前要挪步,陡然又想起了什麼,心生懼怕,站住了問,“妹妹,可有傷着。”
有人道,“看看梁夫人,委屈得眼淚直在眶裡打轉,還要請罪。”
别人也許看不出,孟珂對她這套可熟得不能再熟了。
她慢慢踱着步,掃視着院裡這些人,除了站隊的、傻的、壞的,誰是她安插其中,故意煽風點火的?
人就是這樣,若無人出頭,大多也不願當那頭一個。可但凡有人領了頭,膽子便無端壯起來了。
她這一掃,也掃見了周冶。他站在不遠處,跟誰也不為伍,饒有興緻地看着她二人。
孟珂白了他一眼,滿眼在說,怎麼,也心疼上這梨花帶雨的美嬌娘了?
周冶一臉無辜——這禍怎麼還能朝他橫飛過來呢。
孟珂的目光落回了梁夫人,心道,霍茹蕙,這麼多年了,你真當這招百試不爽麼?
她暗暗向回雪使了一個眼色,身子突然抽動了一下,一擡臉,滿臉的驚恐失措,下一刻,卻又像變了個人,滿臉狠戾怨憤。
回雪驚叫道:“小姐!小姐你......你又......”
她忙解下荷包,倒出一把白米來,一手捧着,一手撮了一小把,朝小姐身上撒了過去,邊打邊趕道:“走!走!走!趕緊走!别纏着我家小姐!再不走,看我不打得你魂飛魄散!”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梁夫人不由也看愣了。
不知是誰道,“你們看她......像不像是兩個人......不一定是人,正在搶身子?”
話音未落,孟珂的身子猛地一抖,随即渾身軟了下去,讓回雪扶住了。
過了半晌,孟珂才慢慢醒轉過來,緩緩擡頭看看周圍,等看到梁夫人微微紅腫的臉,驚得一哆嗦,忙去看自己的手——也紅腫了些,嗫嚅着道:“姐姐......我......”
說着,又看向回雪,來回看着她們二人問:“我做了什麼?我......又做了什麼?”
衆人看她眼中又是痛,又是悔,那豆大的淚珠,說話便如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直落,誰看了都心疼。
隻見她掙紮着站起來,移步上前,朝梁夫人的臉伸出手去:“這……是我......打的吧?”
梁夫人身子本能地一縮,手已經捂住了臉。
孟珂見狀忙站住了,一臉心痛不已,擡手捶着自己胸口,氣惱又無措地道:“姐姐,實在對不住。”
“我……我這段時日,也不知怎麼的,時不時就會陡然失了神志,變得好像......不是自己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事後一點也記不得。就像......就像離了魂,有什麼東西上了身,替我做的事。”
衆人方才就已經嘀咕上了,一聽這話,當即有人驚呼道,“這倒像是......”
有人接道,“鬼上身......"
大家不由都打了一個激靈,汗毛直豎。
“可不是嘛!都說熹園不幹淨,隻怕她......沾了什麼髒東西!”
孟珂含淚道:“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說着,她上前拿起梁夫人的手,往自己臉上招呼,“姐姐,要不......要不你打回來吧!”
梁夫人忙掙紮着,要抽出手來。可孟珂也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死死鉗住她的手,怎麼也掙脫不開。
孟珂拿着她的手,胡亂往自己身上扯,邊扯邊道:“說來也怪,我以前也沒這毛病啊。可......來綏陵沒多久,突然就這樣了,都鬧好幾回了。”
回雪幫腔道:“是!小姐可遭罪了。”
孟珂陡然睜大了眼,直直地看着梁夫人,逼近一步:“我還老做惡夢,夢見好多人,都黑乎乎的。沒有頭發,沒有衣服,全都跟......焦炭一樣,扭曲僵硬,什麼姿勢都有!”
明明豔陽高照,可衆人一時間都覺得寒風乍起,不由哆嗦了一下。
“還.....還有個少女,一直叫姐姐、姐姐......她一直跟我說幾句話,”孟珂眼睛發直,朝梁夫人一步一進逼,“姐姐,你知道她說什麼嗎?”
梁夫人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退去,手上掙得更用力了。
“她說,姐姐,都是你欠我的!”
“她說,她打你,你就打回去!”
一聽這話,梁夫人猛地一哆嗦。
“她打你,你就打回去!”
說着,孟珂的手不着痕迹地略一松——看起來是梁夫人自己掙脫開,失了平衡,猛摔在地。
孟珂忙上去要扶:“姐姐,你沒事吧?”
梁夫人在地上,手腳并用往後一縮,擡眼看着孟珂,眼中有懼。
***
丫鬟婆子忙将她扶了起來,就聽見了柯夫人的聲音。
“這是怎麼了?”
柯夫人雖就在隔壁院子,但孩子鬧得歡,這邊的吵嚷也沒聽見。看到下人往這邊跑,才發現不對,跟了過來。
一進院子,遠遠地就見一個丫頭跪在地上,旁邊撒了一地仍未熄滅的火炭。蓮池邊有人滑過的痕迹,盧府小姐和丫鬟的一身燎黑的破洞,那丫頭的一隻腳滿是泥水,兩人的裙上也沾了不少。
再看梁夫人微微紅腫起來的臉,當即明白了。
柯夫人走上前來:“都是這……丫頭鬧的?”
這話确實也沒錯。主子們都沒出聲,其他人也沒應。
柯夫人素日是個最和善心慈的,這下又自覺理虧:韻兒沖撞在前,丫頭火炭傷人在後,實在怪不得人發火——這麼一盆火炭燙上去,那還了得?
柯夫人一過來,周冶就見孟珂的神情微微一動——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他明白,她不想讓姨母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于是,上前當起了和事老,對柯夫人道:“一場意外!都是這小丫頭毛手毛腳惹的事,梁夫人也賠過罪了,小姐也沒傷着,”
說着,向孟珂使了個眼色,“就各退一步,算了吧?意外而已,不值得挂懷。”
無人表示反對,他就當都同意了,去攆圍觀人等道:“散了,都散了吧。該吃酒吃酒,該賞花賞花。”
柯夫人自然領情,自己是主家,又理虧,有些話自不便去說。她感激地看了周冶一眼,對孟珂道:“天寒地凍的,小姐仔細着涼,先更了衣再說?”
轉頭問回雪,“小姐可帶了衣包?”
回雪應道:“勞柯夫人挂心,帶了的。”
“那就好,劉嬷嬷,帶小姐下去更衣。”柯夫人提醒道,“想必這位姑娘沒帶,替姑娘找一身。”
劉嬷嬷應了,帶着二人離去。
***
孟珂換了衣服出來,見周冶帶着侍劍,正坐在廊下看花。
經過他身後,孟珂隻略施了施禮,沒打算搭話。
回雪卻忍不住冷笑道:“大人還真是憐香惜玉,就那麼不忍心讓人跌入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