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還有個總角小童,看起來十歲出頭的模樣,和這婦人一樣滿臉漆黑,兩個眼睛大而明亮,鑲在碳黑的臉上,好像一個鬼娃娃。
小童一見有生人,慌忙跑到婦人身後,又歪出腦袋來偷看。
拾風雨抱拳解釋道:“冒昧打擾,我二人沒有惡意,隻想借宿一晚而已。”
婦人将兩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兩人皆是利落地束着發,實在看不出是不是夫妻,于是說道:“借宿倒是可以,隻是我家隻有一間空房,不然你們還是找别人家去吧。”
拾風雨臉上似有羞赧,開口說道:“我們二人已結為夫妻,一間房正好。”
婦人還是有些為難,但這兩個人均手拿寶劍,她帶着孩子不敢違抗,不情不願地領他們進了屋,又轉身去空屋子收拾,留下那小童在屋裡玩。
小童不像婦人機警,還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偷偷蹭到兩人身邊,伸手去摸配劍。
花錦怡笑着問:“可是喜歡這把劍?”
小童縮回手,仰頭看着她不說話,噔噔幾步跑遠,坐回小矮凳上摳着手,不管她怎麼喊都不應。
不一會兒功夫,婦人回到屋裡牽起小童的手,轉身對兩人說:“空房已經鋪好了被褥,入夜後兩位就早早歇下吧,聽見什麼聲音都别管,隻管睡你們的。”
拾風雨問道:“大嫂,我們二人走過不少地方,從沒見過如此古怪的縣城,敢問為何如此?”
婦人垂眸,似是思索了一瞬,擡頭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拾風雨和善一笑,說道:“你可知道紅羽軍?我夫人的師傅正在軍中,因此一路北上趕去投奔。”
聽了這話,婦人一改先前的戒備,而是面露欣喜問道:“可是紅羽軍要打到這了?”
拾風雨搖搖頭,斟酌着說:“我們此行是要去肅州地界,紅羽軍恐怕不能到這裡來。”
婦人的臉又恢複了苦色,走到門口向外望了望、聽了聽,回來時将房門關緊,攬着小童輕聲說:“我看你們不像縣衙的人,便說與你們聽聽,但切不可多生事端,連累了我們孤兒寡母。”
婦人娓娓道來,幾年前,釜窯縣還是個富裕的縣城,家家戶戶以土窯燒制用具為生,直到附近山上有了山匪。
那幫山匪也不是什麼走投無路的苦命人,而是臨近幾個縣村的村霸地痞,他們原先隻敢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占山為王後變得肆無忌憚,不僅打家劫舍,看上哪家的姑娘媳婦還會公然搶奪,縣城裡家家自危。
亂世之下,善人都能成惡人,發生這樣的事倒也不足為奇,花錦怡隻是疑惑問道:“縣令不管嗎?”
婦人咬牙切齒,憤憤不平說道:“那狗官不僅不管,還與那幫惡人勾結,哪家有些餘錢,便讓山匪去搶,看上哪家的姑娘,便指使山匪去劫。”
說着,她掏出一條布巾,用水沾濕些,往臉上一摸,略顯蒼老黝黑的臉上顯出一條白道,“我每日臉塗黑炭才能保全,你們看我好像四十好幾,但其實我才剛剛二十有二,實在是怕糟了他們毒手。”
她說着話,眼裡氤氲出淚來,抱緊兒子,聲若泣血:“你們一說起紅羽軍,我便想起我家丈夫,他看不慣山匪的惡人行徑,暗地裡集結了不少人到州府去告狀,可惜還沒出發就有人洩露了風聲,官匪一同派人鎮壓,走投無路之下,他聽聞紅羽軍英勇不凡、愛護百姓,撇下我們孤兒寡母去投奔,自此便杳無音信了。”
婦人眼裡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拿布巾抹了抹,小童看見母親哭泣,圓圓的眼睛瞬間通紅着流出淚來,淚水沖洗着臉上的黑炭,在臉上畫出曲折的溝壑,嘴裡發出咳咳的聲音。
這孩子竟是個啞的!
拾風雨與花錦怡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麼勸好。
太陽好像一下子就落山了,屋裡變得黝黑黑的,婦人突然反應過來,催促道:“你們快去休息吧,若是聽到縱馬聲和呼喊聲也别開門去看,就當作沒聽見,安安靜靜地睡一宿就好。”
說完,她抱起孩子為兩人引路,将他們帶到隔壁的小廂房,自己匆匆返回屋中關緊房門。
拾風雨向院牆外看了看,隻能看到對面的人家同樣緊閉的大門,這縣城雖有人居住,但卻毫無人氣,到處透漏出詭異之感。
他關上房門走到床榻前坐下,擡起桃花眼盯着花錦怡,修長的手拍了拍身側的被褥,語氣輕佻:“娘子,快來歇息吧。”
花錦怡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心裡知道他之前謊稱夫妻不過是權宜之計,此時恐怕又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她越是害羞不自在,他便越發得寸進尺。
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她當真走過來坐在他旁邊,擡起小腳踢他的腿,嘴裡驅趕道:“我看這大嫂賢惠能幹,将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正好供你在地上對付一晚。”
拾風雨一看逗她不成,委屈控訴道:“這床雖不大,但好歹也夠咱們兩人睡了,連日趕路辛苦,此時又值秋日,你怎麼忍心讓我睡地上。”
花錦怡怒目圓瞪,正要說話,隻聽外面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馬蹄聲,想起剛剛婦人的提醒,兩人不再言語。
拾風雨推着她穩穩躺在床上,自己則靠坐在床尾,大有一副就這樣對付一晚的意思。